静谧的夜，暗淡无星辰，一轮弯月在乌云后若隐若现。
柳安珏刚乘马车回到相府，就被管家请到了堂屋。
他进去的时候，柳隆驭背对着他，背影略显消瘦，却格外精神和坚毅。
听见他的脚步声，柳隆驭才转过身来，一双眉毛紧蹙，目露狠色的问：“你是不是又去了宁王府？！”
柳安珏面不改色，微低头，坦诚道：“是。”
见他承认的这么轻松，柳隆驭更是怒不可遏，“我已经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让你不要跟宁王来往了！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面对父亲的盛怒，柳安珏只是眉眼低垂，语气仍旧平淡的反问：“难道要与父亲你一样，为虎作伥吗？”
“为虎作伥？”柳隆驭冷笑一声，阴狠的说：“这世上只有成王败寇！何来为虎作伥？哪个当上皇帝的，之前没使过手段？只不过是成了王，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就被从史书上抹掉罢了！”
“可慕容贵妃与惠宣王手段狠毒，一旦失去价值绝不想着保，而是弃，弃则死。”柳安珏咳了几声，缓过气后才盯着父亲的眼睛，极其认真的接着说：“苏姑姑跟了贵妃多少年？她虽死有余辜，可至死都忠心护主，结果呢？她的亲人在她死后全部被屠……”
他话没说完，柳隆驭有些惊讶的问：“你怎么知道？”
柳安珏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微皱起眉，满目嫌恶的继续说：“闻槐怎么死的，爹你应该比孩儿更清楚！还有草莽山那些被发往边疆做苦力的山匪，恐怕早已如数死在了地方军力的刀刃下！他们中罪有应得的，都已被判死刑，发到边疆的不过是些落草为寇的灾民，大都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不过是听上头的话行事，对到底是谁买通他们老大来挟持瑞阳王都不知，又为何要赶尽杀绝？”
“柳安珏！”柳隆驭低吼一声。
看见自己主子的帐被翻出来后，愤怒不已的柳隆驭，柳安珏心中反而有些想笑。
可他表面仍旧是那般平静的模样，只是眸中充满失望，淡然的继续说：“那些替惠宣王和贵妃娘娘办事的，一旦失利，可有一个活下来的？就算给你银子打发你走，也会被半路索命！她养的暗卫杀过最多的，恐怕不是她的敌人，而是曾经替她办事的人！”
他顿了顿，像是劝告一样的说：“爹，你怕我与宁王走的太近，难道不是因为心里也在害怕，害怕自己成为下一个闻槐吗？”
啪——
他话刚落音，柳隆驭狠狠一巴掌就落了下来。
“你别忘了！你爹还能有今天，多亏了贵妃娘娘协助！”柳隆驭气结，看着儿子被打红的脸，虽然心疼，但更多的是气愤，无法抑制的气愤！
“柳安珏，我真是白养了你了！”柳隆驭说完，愤怒又失望的瞪了他一眼后拂袖离去。
柳隆驭今日回府后，听闻宁王上午前来府上拜访，还与柳安珏在府中凉亭小坐对弈的事后，就已是愤怒不已。
以往宁王只是派人来府上给柳安珏送点药材，今日竟然直接到府上来拜访了？！
这也罢了！
当他让管家叫柳安珏来见他，管家回答公子好像出去了的时候，他便派人去找，派去的人刚好看见了进宁王府的柳安珏，回来禀报后，他更是怒不可遏。
他是惠宣王的人，怎能容许自己儿子跟宁王交走得太近？！
更何况，最近早朝后，他还在宫里听见了一些关于自己儿子不好的流言蜚语！
柳隆驭回到自己房间后，已歇下的妾侍听见动静便醒了，睡意朦胧的喊了声老爷。
他坐在桌前，想着宫里那些流言和刚刚柳安珏的态度，越想越愤怒，狠狠一拍桌，“嘭”的一声，吓的妾侍赶紧跪在了床上，一脸担忧又惊慌的模样问：“老爷，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睡你的觉！”他没好气的一声低吼。
“是……”妾侍吓的赶紧躺下，连大气都不敢喘。
堂屋里，四盏灯笼里的烛光在摇曳着，柳安珏的身影被拉的细长而孤独。
他今日带着蒙雅去买了不少北夜国的特产后，已是傍晚。
这入了冬，天色越晚就越冷。
柳安珏咳嗽了几声，借口天太冷，他该回家休息了，可蒙雅却不然，正好旁边就是一家成衣铺，竟然直接去给他买了一件材质上好的斗篷给他。八壹中文網
柳安珏有些吃惊。
见他不接，她干脆给他披上，边系带子边说：“现在不冷了吧？本公主现在饿的很，先去吃饭！”她活泼一笑，转身说：“走！”
柳安珏不好拒绝，只能跟上她。
吃过饭，天色已渐晚。
蒙雅这才满意的叉着腰呼了口气，还跟他打趣的说：“柳秧子，你自己骑马回去行不行？你这么弱，要不要本公主送送你？”
柳安珏也不在乎她言下之意的嘲讽，淡淡一笑，“谢公主美意，在下自己骑慢些就好。”
“好像你何时骑马快过一样！”蒙雅不以为意的努努嘴，转身过去牵自己的马。
等她骑上马走时，还回头笑着向他挥挥手，“不过你一个人的时候，可以骑的更慢一些！”
“……”柳安珏笑的有些无奈。
他没有回相府，而是先去了一趟宁王府。
因为宁王上午来府上拜访他时，特意叮嘱过，让他帮忙探病。
这看过了瑞阳王妃的病情，自然是要过去跟宁王说一声，好让宁王放心的。
柳安珏在宁王府与夜雍小坐，说过了瑞阳王妃的病情，宁王果然放心似得发自内心一笑。
冬日的夜，格外冷清。
他们坐在凉亭中，煮了一壶酒。
柳安珏突然说了句：“蒙雅公主是个好姑娘，天性单纯，率真，王爷不该辜负。”
夜雍似乎知道他要提到蒙雅，也不意外，只是侧目看着映在水中的弯月，笑道：“大绥公主还真是选错了人。”
蓦地，天上的月亮被乌云遮住，这水里的自然也就消失了。
“……应该是选对了人才是。”柳安珏声音平淡，温和却又轻慢，“在下已是久咳成痨，怕是命不久矣，活一日是赚一日，又怎敢连累了他人。”
他顿了顿，又意味深远的说：“更何况，公主不过刚及笄之年。”
“既然活一日是赚一日，那为何不活的更有价值些？”夜雍看着他，一双眸子如鹰般锐利，好似能看透人心般。
柳安珏与他对视。
夜雍又笑着说：“柳公子心中既居鸿浩，又怎甘心安为燕雀？”
“……”这句话，好似针扎进了柳安珏的心里。
是啊！
他胸中有雄图大志，却偏偏过的与世无争！
父亲曾劝他为惠宣王效力，可惠宣王的本性实在残暴，为惠宣王效力，他唯恐后患无穷，倒不如在家抱着药罐子过自己与世无争的日子实在！
柳安珏倒了一杯温酒，举杯敬他，一声苦笑，仰头喝下。
夜雍知道他身不由己，便不多游说。
两人喝完一壶温酒，柳安珏起身向他行拱手礼后离开。
此刻，柳安珏只觉得，这相府是巢，他为燕雀的巢。
清晨，薄雾未散，宁王的府轿就进了宫。
今日不用上早朝，但夜雍有事求见德宣帝，虽知结果可能不会如意，但他仍想试试。
德宣帝正在寝宫前殿的案几前看昨日新呈上的奏折，听张总管说宁王求见时，还有些意外的呢喃了句：“怎么来的这么早。”
夜雍进来单膝跪下请安，“儿臣参见父皇。”
“免礼。”德宣帝温和的笑着说：“赐座。”
“谢父皇！”夜雍坐下后，德宣帝才问：“这么早来见父皇，有什么事吗？”
“儿臣确有一事相求。”
“说说看。”
“是。”夜雍心中虽并无多大把握，却还是从容的说：“父皇，儿臣以为，大绥公主当初刚到北夜国，就在父皇的安排下匆忙的选择了联姻对象，实有不妥之处！如今公主已在京城住了一个月，经过了解后，想必心中已有更合适的人选，儿臣恳请父皇……”
“荒唐！”德宣帝打断他的话，冷笑一声，懊恼道：“这两国联姻，你以为是儿戏吗？一个月前，朕布告天下，三个月后宁王将娶大绥国公主呼延蒙雅为王妃！现在你来这么一说，难道要朕今天在布告天下，大绥公主要与宁王解除婚约，在许他人吗？！”
“两国联姻的同时，若能不误公主终身，又何妨一试？”
“笑话！”德宣帝愤怒的拍案，可看着儿子坚韧的眼神，又想到了什么似得轻叹一口气，“你若是因为宫中那些流言蜚语，朕可以帮你叫来柳安珏对峙！朕也听闻了一些他们的事，朕也派人打听过了，这大绥公主就是年龄有些小，活泼任性了些，跟柳安珏也就是比较好的朋友，你大可不必介怀！”
“儿臣并非介怀此事！”夜雍还想继续说，可看见德宣帝皱起的眉头和眸中的克制的怒火后，只好失望的说了句：“儿臣明白了！”
德宣帝的表情这才缓和许多，“明天公主就要回大绥了，你记得去送她。”
“是。”夜雍起身，行礼，转身离开时，低头一声苦笑。
明知是这结果，却还是要来试试，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若不是昨日看见柳安珏说起蒙雅公主时的眼神，他可能真的会就这样顺其自然的接受这联姻。
但是那一刻，他觉得，蒙雅公主真的选错了人，而且这一错，还有可能要搭上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