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言给莫梨儿的回答很简单——因为师命，不得不从。
他的师父松月便是慕容贵妃的表哥。
早在三年前，松月就带着别言离开了凤栖山。他到现在都记得，离开凤栖山的那日，他们站在山脚下，松月抬起头看着上山的路，嘴角忽地扬起一抹极其复杂的笑，像是苦涩，像是自嘲，又像是解脱。
他喃喃自语了一句：“师父啊师父！你到底还是偏心了师弟啊！”
别言就那样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师父取下腰间的酒壶，在地上倒了半壶酒，又仰头喝了一大口，然后笑着大声说了句：“走！”
离开凤栖山，他们四处流浪，也算是行走江湖。
但松月并没有教他行侠仗义，而是每天都在不同的酒馆喝的伶仃大醉，他总是那个跟着默默付银子后搀扶着醉鬼师父回客栈的那个人。
直到他们的盘缠花光了，松月只说不用担心，这世上来银子的办法多的是！
之后，松月突然让他去杀一个人，一个江湖刺客。
别言没问师父为何要杀那个人，并且也按照师父的吩咐做了。
杀一个三教九流的江湖刺客，对他来说简直犹如捏死一只蝼蚁一般轻松。
但事实上，那只是一个开始。
松月成天醉生梦死，所谓来银子快的办法，便是帮那些需要报仇或买凶杀人的人解决问题，然后拿到不菲的报酬。
别言知道后，并没有抗拒，仍旧按照师父的指示一个接一个的杀人。
杀过的江湖高手多了，他便成了所谓的江湖第一杀手，找他杀死对手的人也越来越多，出的价格也越来越高。
松月只管收银子买酒喝，从来不管他要杀的对手强不强，他能不能杀得死对方。
事实上，别言从未失手过。
松月说过，别言是天才，难得一见的武学天才。
约莫大半年前，师父突然收到了一封信，看了那封信后，他就让别言收拾一下，准备进京去。
那封信就是慕容贵妃写的，她需要一个可以信得过的得力助手来为自己铲除一些障碍，身为一个门派师辈的表哥无疑能为她找到好的人手。
别言虽然性子冷漠，沉默寡言，但别言绝对是松月可以信得过的人，而且，别言绝对听从松月的命令。
松月让别言去京城替自己的一位故人办事，并且嘱咐了他，对那位故人要像对待师父一样，师父的命令一定要执行，无论是何等命令，否则就是违抗师命。
别言向师父许诺过，一切听从师父故人的指示。
慕容贵妃便是师父口中的故人，所以无论慕容贵妃下了何等命令，他都会照做。就算他不喜与那些人多说一句话，甚至对他们的做法感到厌恶，但他必须这么做。
莫梨儿问他，难道就因为是松月师叔的命令，所以就能不分对错的绝对执行吗？
别言在半响的沉默后才回答道：师恩难报。
“那湖园村被屠村一事呢？”莫梨儿失望地问：“你参与了那场屠杀吗？”
“……”别言沉默。
莫梨儿似乎猜到了答案，嘴角扬起一抹冷笑，眸中又添了一份嫌恶，“杀那些手无寸铁的无辜村民，也算是你在报师恩？”
“……湖园村被屠的当晚，我的确在那里。”别言突然抬起手放到嘴边虚弱的咳嗽了几声，缓了口气，才道：“但我没有动手……”
他顿了顿，“我知道，只要我在那里，不管我有没有杀人都已经不重要了……”
“……”莫梨儿没有说话，目光看着熊熊燃烧的柴火，想起在湖园村的事，那次庄姬能死里逃生，多亏了别言手下留情，但是……
她想起了自己看见夜桓尸体的那一幕，一双眸子也变得深沉而忧伤起来。
“既然师父的命令如此重要，那又为何在湖园村的时候，要对我手下留情？”
“……那天见到你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你竟成了瑞阳王妃。”
当时别言发现莫梨儿就是瑞阳王妃的时候，内心也陷入过挣扎，所以他与她交手时处处手下留情，之后更是杀了与自己一伙的陈大姐，放过了躲在房间里的庄姬。
那时的别言因为莫梨儿是瑞阳王妃，甚至产生了要留瑞阳王一条活路的想法，可惜……
当他带着晕过去的莫梨儿出去的时候，已经迟了！
瑞阳王已经死了！
他只能杀了杀死瑞阳王的那个刺客，当是帮他报了仇。
但是别言清楚，就算他把当时的想法告诉莫梨儿，她也不会相信，因为瑞阳王已经死了。
莫梨儿蓦地红了眼眶，侧过脸，看着火光辉映下的别言，声音清冷中带着一丝哀怨：“他的死，与你也脱不了干系。”
“……”别言没有辩驳。
深知两人一开始的立场不同，就算她现在说这些，也于事无补，夜桓也不可能在活过来了，所以她还是决定向他打探更重要且更有用的消息：“你可知道，给慕容贵妃传递消息，出卖了瑞阳王的人是谁？”
别言沉默了一会，才说道：“我从不过问任务以外的事，但也听他们谈到过，出卖瑞阳王的人，并非是他们安排的人……”
他抬起手放到胸口，累极了的缓了口气，又继续说道：“就连慕容贵妃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人给他们透漏的消息，所以那次行动中，她的人才没有杀你们的随从，而是想要活捉那些随从带走，在从中查出探子，顺藤摸瓜的找到故意放消息给他们的人。”
“……”莫梨儿有些吃惊。
这算是一个很重要的消息！
也就是说——
出卖瑞阳王，走漏他们路线的那个人的主子，另有其人？！
既然是为权才要铲除夜桓，如果不是惠宣王，那还能是谁？
莫梨儿想到了夜桓曾经说过的那些王爷，一一思量下来，似乎都没有什么可能性。
一旦排除了惠宣王，那最有可能的人就是——
想到夜雍，莫梨儿又觉得不可能。
虽然路线是夜雍给的没错，但是想到夜雍曾经一次次的帮衬他们，如果她现在还去怀疑他的话，就实在太愚蠢了些！
或许这些皇子当中，有人正装出牲畜无害的样子，在坐山观虎斗，在到恰当的时机搞些小动作，就等着收渔翁之利！
莫梨儿的脑海中回想起了当初在潍州时，夜桓说过的话——
“十二哥远在邬都秀丰县养战马，对朝廷之事从不过问！”
“十六弟胆小懦弱，又是残疾，父皇皱下眉头他都吓的不敢说话，就连平日里的宫宴他都鲜少参加，生怕哪里做错惹得父皇不高兴了，又何来的胆量？”
“十七弟自幼痴傻，虽已封王，却仍旧住在皇宫内，整日只知与那些小动物玩耍，心智不过五六岁孩童！”
“至于其他几个皇子，最大的都不到十岁，母妃也都是些不受宠，没背景的。”
如此想来，有可能性的反而落在了十六皇子身上。
毕竟骏王离的太远，就是有心，怕是也无力操控京城的局。
想到这里，莫梨儿深呼吸一口气，心想着必须先查出到底是谁出卖了瑞阳王，而这个人的幕后指使又是谁。
虽然夜桓是死在了惠宣王派的人手中，但也不过是被别人借刀杀人罢了！
幕后元凶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
“那你是否知道……”莫梨儿侧过脸刚想继续问他是否知慕容贵妃现在有没有查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却发现别言已经睡着了。
火光下，他的脸颊上还挂着虚弱的汗珠儿。
他伤势较重，是要好好休息才行。
但是莫梨儿根本就没办法闭眼休息，因为只要眼睛一闭上，她就会想起乳娘，想起夜桓，想起芝瑾，甚至是给她下毒想要害死她的觅琴……
洞外的雨声仿佛就在她耳边响起，让她的心更加无法平静下来。
莫梨儿侧过脸，看着夜色雨幕中的山林，好似雨水落进了心里，寒彻骨。
夜色渐深，山洞内火光摇曳，寒风从洞口灌入，莫梨儿弓起腿，用双臂环抱住了膝盖。
不知用了多久，莫梨儿才不知不觉的靠着山壁睡着了。
但即便是堕入梦中，她也是皱着眉头，一脸不安而难受的表情，就好似在做什么噩梦又无法挣脱一样。
别言是被一阵扑面的寒风吹醒的。
他疲倦的缓缓睁开眼，发现火堆的火势小了些。侧过脸，借着昏黄的火光，看着莫梨儿不安的睡颜，他强忍着伤势的折磨，起身过去先将火堆旁的干柴放到柴火堆上，又侧过脸去看了眼山洞外。
夜里山中凉，这下起了夜雨，就更是寒冷。
尽管别言自己也感到了寒意，却还是解开腰带，褪去了外面的衣裳，过去轻轻盖在了她的身上，自己则只穿着一身棕色的贴身衣物回到刚刚的位置坐下。
因为伤口疼痛的关系，他的额头上又渗满了汗珠儿。
火堆的火势渐渐大了起来，却也无法御寒，别言的脸色也愈发的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