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珩将贺兰絮递给他的披风搭在胳膊上,深邃的眸子看了眼贺兰絮,转身走向院子。
贺兰絮跟在他身后,闲谈似地开口:“我爹自雍州之事后就消停了不少,但是他性子倔,我多数时候劝不住他。”
贺兰絮随着沈如珩立在院子里的扶桑树下,“这几年,他是不是让你过得很累?”
岂止是贺兰宏让他过的很累,朝堂上的官,世间万万人,都让他很累。
但他不想说。
睨着贺兰絮盈满关怀的眼,沈如珩依旧嗓音冰冷:“宰相不再过问雍州的事情,不过是因为朕近来没有什么动作罢了,你父女二人,何曾让朕舒心过?”
“我从前当真让你如此讨厌?”贺兰絮歪着头,脸上照着月光,印记也变得不明显,漂亮极了。
想来这个答案定是肯定的,于是她也不等沈如珩回答她,直接转了话题,
“你今夜来我处,定是听说了我也病了,撑着病体为你筹谋,你还这般铁石心肠,怪叫人伤心的。”
沈如珩总追不上她转移话题的速度,黑眸极快地闪过不悦,随即温声开口:“可这几年朕也没苛待过你。”
他没那个本事与她背后的宰相府对抗。
贺兰絮盯着他,似在等着他的下文。
那双眸子不似从前又贪又污,现在竟是明亮清澈得厉害,沈如珩垂下眼,不敢去看。
沈如珩有些冷,将手中的披风穿上,语气平静到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鲜卑从未放弃对我朝雁门的侵袭。”
他叹了口气,忽又变得忧愁万分,“上次作战拖延的日子太长,雁门虽未失守,却也元气大伤,我派去的十万兵力也折损了六万。”
他说到这里就停了,手抵着唇,低低地咳嗽了起来,那声音汹涌而隐忍,听的贺兰絮整颗心揪在一起。
沈如珩暗中审视着贺兰絮的反应,见她面色凝重,像是在犹豫,又猛地憋了口气,而后故意咳出血来。
贺兰絮慌了,“你别想那么多了,身子这么差,整日忧思过度,还怎么能养好身子?”
她拉着沈如珩的手往内间走去,“花姜怕我冷,早早烧了炭火,你快进来暖暖。”
沈如珩眼眸黑沉,望着二人交握着的手,一时间心中大乱。
贺兰絮指挥花姜热了壶茶来,又亲自倒了热茶送到沈如珩手中,然后苦口婆心地开始劝他。
“雍州的官吏,雁门的战争,还有半个月后的百官宴,我帮你,我都帮。”
贺兰絮眉头皱着,不顾花姜躲在一旁疯狂摆手,咬牙道:“我会让父亲尽快送些兵力去雁门,保证不叫你丢掉一寸土地。”
“百官宴上我会将雍州所有涉事的官员都喊来皇城,私下我再叫人去查,一定给你处理好。”
沈如珩借着低头喝茶,敛下眼中不易察觉的暗光:“皇后如此,不会为难么?”
“不会。”贺兰絮一摆手,“我爹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事实上贺兰絮心虚得很,她穿越过来这么久,都还没跟原主的爹妈见面。
在大手一挥的后一秒,她就已经后悔了,不该这么轻易许诺的。
但是一看沈如珩那张带着病色,俊俏又脆弱得像个瓷娃娃的脸,贺兰絮又觉得,大不了受点惩罚。
她认了。
果然,她的努力不是没有效果的,沈如珩放下杯子,那双矜贵纯白的手,竟然伸向了贺兰絮。
他牵起贺兰絮的手,微微勾着嘴角,温声道:“端朝有皇后如此,是朕的福气。”
都说千金难买美人笑,贺兰絮简直被这突如其来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她只觉得,沈如珩这厮,笑起来也太好看了。
出神间,贺兰絮竟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你笑起来真好看。”
沈如珩在听到自己被夸好看的瞬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眼中闪过羞恼。
一个皇帝,竟然要靠脸去谋政权,稳江山。
贺兰絮这句夸赞,看似是褒他外貌,在他眼里,就是在贬他无能。
他收回手,也不再笑,“太医明日一早还要问诊,朕先回去了。”
贺兰絮一听明早要看病,已经到嘴边的挽留又吞了下去,“那你注意看路。”
送走了沈如珩,贺兰絮一转身就看见苦着脸的花姜正哀怨地盯着她。
“皇后!”花姜嗷的一嗓子,“老爷送你进宫时,三令五申不许您插手朝堂上的事情,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我……”
顾弈这时也从不知道哪个角落窜了出来,“皇后,宰相大人让您明天回一趟宰相府。”
“明天?”她好歹也是个皇后啊,出趟宫这么随意的吗?
“是的。”顾弈点头:“老爷说有急事。”
“……行吧。只要你们有本事闯出去。”
事实证明,有一个强大的娘家真的很爽。
第二天一早,贺兰絮甚至还没来得及通知沈如珩一声,就被宰相府的人一路绿灯地带出了宫。
她站在皇城外,看着那桂殿兰宫,贺兰絮深深地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
“走!回家!”她要去会会她那个权倾朝野的老爹了!
刚一踏进门,就听见里头传来洪亮有力的嗓门,“我看她反了天了!敢气她老子了?”
贺兰絮脚步顿了顿。
许是血脉压制,她此刻竟然有些害怕。
“逆女!你给我跪下!”那一声如雷贯耳的怒吼穿过院子,飓风一样的压力扑面而来。
贺兰絮膝盖一软,在拿着竹鞭的中年男人冲到自己面前的前一刻乖顺地跪了下来。
“爹!我错了!”她抢在贺兰宏发作之前不管不顾地大喊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女子能屈能伸。
贺兰絮安慰自己,跪天跪地跪父母,她只是膝盖软了点,跪的快了点,她没做错。
然而那一鞭子还是落在了她的身上。
贺兰宏满脸怒意,拿竹编指着贺兰絮,像头发怒的狮子,“你私传假消息,让你爹我连夜写信给雍州放走了那些士兵!知错不知?!”
“我没错!”贺兰絮马上回道。
雁门之事,本就是当一致对外,不出兵便罢,还联结雍州劫了沈如珩的兵,本就是错。
贺兰宏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自己那没什么脾气的女儿竟然变了性子,敢跟自己老子顶嘴了。
顿时气血上涌,猛地就又朝贺兰絮挥了一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