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已经推开门的修文凯目光倏地犀利了起来。
“你是何人?”
贺兰絮掩在面罩下的脸上浮现笑意。
同样的问题,赵凛问得慌乱,从修文凯口中出来,倒显的是她不是了。
“无需在意我是谁。”贺兰絮迎着修文凯试探的目光,淡定说:“我是能帮你摆脱打压的人。”
他脸色一变。
“你等一下。”修文凯推开门,将里面的人都遣散了出去,然后立在廊前,“姑娘有话直说。”
“那我也不扯那些弯弯绕绕的了。”
贺兰絮背手立在修文凯身侧,“皇上蛰伏,一心藏拙,宰相权倾朝野无人敢得罪,今日百官宴上你也看到了,褚况与贺兰宏那般针锋相对,到头来却叫皇上以酒谢罪。”
修文凯侧目看向她,“与我何干?”
“你任户部都给事中六年,每年的评定都十分优异,为何不得升迁?”
修文凯顿了一下,反驳道:“与你何干?”
贺兰絮说:“近几年户部尚书海林深得了势,底下的人手都跟着水涨船高,独独撇了你……”
她打量着修文凯的脸色,娓娓道:“赵凛手底下有个前锋营统领周琰给上头的人顶了罪,而你,多半就是下一个周琰。”
修文凯面色顿时僵硬,“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贺兰絮噙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说:“修大人参与到那事里头,是想通过这事向宰相示诚?”
“你……休要胡言!”
“真的是胡言?”贺兰絮嗓音不高,说出的话却叫人无法反驳,
“本想通过此事试探宰相,却不想你犯险瞒了雍州之事,却叫海林深得了好处。他受到宰相青睐,而你,却摘不干净了。”
贺兰絮眯起眼,如同一只捕兽的猎人,“修大人,良禽择木而栖,海林深不是你的好伯乐。”
修文凯呼吸顿住,心中大震,虽然不知此人是谁,但说出的话句句戳在他心上。
灭顶的惶恐将他淹没,苦熬多年,难道真要为了这一次的犹豫而葬送前半生的努力?
“可我跃不过他去。”
“跃得过。”贺兰絮说:“海林深想为宰相谋事,你避开宰相便是。”
“避开宰相?”修文凯再次震惊,避开宰相,意思是为皇上做事?
可是……
贺兰絮看出他的顾虑,张口:“天下是沈氏的天下,江山是沈氏的江山,皇上登基前宰相就把持了大半朝政,可这么多年来,皇上不是还安稳坐在那高高的位子上?”
“何况皇后出身宰相府,你怎知皇帝与宰相府表面不和,实则不是为了更和?”
贺兰絮话说一半,也不继续往下讲,只讳莫如深地注视着修文凯,似在等他回应。
如今的局势混乱,表面一派和谐,但藏在下面的则是宰相与沈如珩的互相制衡。
可再往下看去,却能看到满朝大臣互相依附,宰相只是站在了那个制高点,成了压制百官的秤砣。
正因如此,沈如珩才能直截了当地看到宰相府才是他的威胁,而不是永无止境地应对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反叛者。
所以沈如珩今日以酒谢罪的那个举动,说白了是为了稳住几足鼎立的状态。
“容我想想。”修文凯沉思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
但是这已经是很好的开端了。
贺兰絮嗯了一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大人无论做什么决定都是对的。”
她半张脸都被挡着,只露出额头和一双皎洁的眼,“人非圣贤,雍州之事我替你平了,大人日后坚持本心便是,我祝你早日平步青云。”
说完,贺兰絮对着他笑了笑,对视一眼转身便离开了。
修文凯立于廊下,久久都没能从那双通透清明的眼中回过神来。
……
百官宴后,沈如珩与一众大臣寒暄了一会,回养心殿的路上遇到了在朝云亭等他的贺兰絮。
他脚步顿了顿,踏了进去。
贺兰絮等了有一会了,此刻已经有些困,正趴在石桌上养神。
一旁的宫人见沈如珩进来都识趣地离开,他行到桌前,深眸微微漾着水纹,注视着眼前毫不设防的女子。
她到底有多少他不知道的地方?
明明从前蠢笨异常,粗俗无比,可外貌变了便罢,内在竟也与从前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且,平日里精明得像只修炼千年的狐狸的她,却也能喝醉了酒就往他床上爬。
最关键的一点,聪敏如她,却似乎唯独对他从不设防。
他无意识地伸手抚了抚贺兰絮脸上的面罩,眼中是极淡的疑惑。
半睡半醒的贺兰絮嗅到一股药香,她睁开眼,刚好看到某人眼中刹那的慌乱。
“等你好久。”贺兰絮扬起笑,“我都冷了。”
“为何不去养心殿等?”
“想早点见你。”
沈如珩藏在披风里的手微微一缩,指尖颤了颤,“来的路上朕听说你抓了赵凛。”
“嗯。”贺兰絮坐直身体,伸了个懒腰。
“他纵容丰翎郡守贪污赋税,还将油水记在将士头上,雍州这几年发展滞缓,是为他所累。”
沈如珩默默地听着,目光一直锁在贺兰絮的右手上。
那手骨节分明,白嫩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一下一下像是敲在沈如珩的心里。
他道:“朕明日去审那几个民间刺客,也顺带去会会这雍州刺史。”
贺兰絮漫不经心地看着他,像在看喜欢的娃娃,忽地说:“还有一事,你猜猜?”
沈如珩沉思几息,道:“猜不着。”
“雍州税目的事是海林深想往我爹眼前凑而利用了修文凯,我去找了修大人,此人可信。”
“好。”沈如珩说。
“丰翎郡的主事早年犯下那些事,现在赵凛已经入了昭狱,那个郡守你也可以放心除掉了。”
“知道了。”
顿了片刻,贺兰絮毫无预兆地凑向沈如珩,“皇上,你好香。”
“你闻错了。”沈如珩抿了抿嘴,目光与她错开,“朕是男子,不用香料。”
贺兰絮又凑近嗅了嗅,“不是香料,是药香,闻久了很舒服。”
沈如珩眸光一暗。
是了,他常用的那个削弱筋骨的药,是带着一股幽香的。
他十指向掌心蜷缩,有些紧张地瞥了贺兰絮一眼,说:“药哪有香的,是你闻错了。”
“好吧。”贺兰絮又成了那大大咧咧的样子,
“许是我情人眼里出西施,闻着你身上的味道,哪怕是药气,也是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