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身为衙役,为官府做事,本是光宗耀祖的好事,为何自断前程,不顾身家性命,同乱党搅合在一块儿?”
“是我们不顾的吗?昏君,你断了我们的前程,毁了我们的生路,就该料到就今日。”
跪着的几个男子目露凶光,恨意满满。
“朕什么时候断了你们的前程?”
皇上只觉得天降一口大锅,将他罩得严严实实,他什么时候做了这种事?可瞧着这几个人信誓旦旦的模样,也不像是在说假话,莫非真是他下的令,无意中害了这几个人。
当皇帝的快乐在于权利太大,当皇帝的烦恼也在于权利太大。有时候随便下个令,就不小心伤害了一群人。人家来找你寻仇吧,你觉得冤枉,但要说跟你没关系,又太牵强。
那几个男子更愤怒了,一副你害了我还不肯承认的表情。
“算了,带下去。”
皇上不指望能从采莲等人嘴里撬出什么东西,他们几个在白莲教估计也就是最底层的存在,相当于炮灰级别。
“朕这个皇帝是不是做的很失败,否则他们也不会一个一个地投向了白莲教。”
众人沉默不语。
……
“禀皇上,微臣已经调查清楚,那些衙役之所以加入白莲教,原是他们石明县新上任的知县周清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得知这些衙役的过犯后将他们判了流放。其中一些人本是孤儿,没有父母亲族需要顾忌,因不满周知县的处置,所以就在流芳路上逃了。”
“逃了?随行的官兵是干什么用的?”皇上冷声道。
“县衙里的官兵与这些衙役大多关系不错,不忍心看着他们流放到苦寒之地,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深究。”
“不忍心?他们也觉得朕判重了,是吗?”
虽是周清下的令,但其实是皇上下的旨意。当初任命周清的时候,他是带着皇上的旨意上任的,在皇上看来,即便罪魁祸首是段奎,这些为虎作伥的衙役也绝对不无辜,为避免有人重蹈覆辙,重罚是必须的,可以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
鄂敏一头冷汗,皇上的阴阳怪气不是谁都能够承受的,这话叫他怎么答?说实话,鄂敏也觉得判得有些重了。有段奎在上面施压,那些衙役也是迫不得已,而且他们也没做的很过分,至少连路上被拦住的老大爷也为他们分辩过几句。然而君王怎么会有错呢?就算有,又有谁敢说出来呢?
“皇上仁爱,已经免了他们一死,只是有些人过于贪心,才误入歧途。”
“既然如此,鄂敏,那些人就交给你了。”
鄂敏沉默了一会,才低声应道:“是。”
鄂敏出了房门,外面正值午时,太阳高高地悬挂在蔚蓝的天空中,普照大地,他抬眼瞧了一眼,阳光有些刺眼,灼痛了他为数不多的良心。他快走了几步,在大树底下站了一会儿,嘴角浮现一抹似嘲似讽的轻笑:你看,纵使太阳再热烈,不也有照不到的地方。
“少爷?”
来到收押采莲等人的地方,鄂敏意外地看见了永琪的身影。其实也不是很意外,他有惑,自然会主动来向人求解。永琪是幸运的,若是他在鄂敏处置后在赶来,这惑怕是就没有机会解了。
“鄂敏大人?”看到鄂敏的到来,永琪有些惊讶。想到对方的职责后,永琪停步转而走向了鄂敏。有些事,永琪自己不知道,采莲未必会说,但鄂敏一点知道。
“鄂敏大人,永琪想请教一下,关于采莲的事,您知道多少。”
皇上并未交代此事不能告诉永琪,而且采莲的事情也不是机密,但凡找几个人仔细查探一番就能知道,鄂敏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采莲父母早逝,自幼在她兄嫂手下讨生活,我们当初遇见她的时候,正碰上她兄嫂逼她卖身赚钱。后来少爷你把采莲送去商队不久,她又被她兄嫂找到,被卖去了青楼,再后来她就加入白莲教了。”
永琪惊愕,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理清头绪。
“鄂敏大人,我有几句话想问问采莲姑娘。”
“自然无有不可。”说完,鄂敏就转身离开,给永琪腾出地方。
……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加入白莲教吗?”
“阿哥知道采莲在青楼里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采莲反问道,眼里是对永琪明晃晃的恨意。她解开自己的衣衫,裸露的肌肤上没有一块儿好肉,青青紫紫,各种疤痕相互交错。
“很难看吧?”
永琪早在采莲解开衣带的时候就转过身去。采莲主动将一双玉臂伸到他眼前,抓住他的手,大声嚷道:“阿哥为何不仔细看看,看看我到底遭了多少罪!”
纵使永琪从未去过青楼,也知道那里的女子生活得有多艰难,可当看见采莲的满身疤痕时,他仍旧不可置信,怎么会有人对一个弱女子做出这样的暴行。
“我本来不恨你的,都是我那对儿恶毒兄嫂的错,明明是至亲,却对我做出豺狼般的行径,恨不得吸干我的血,榨干我的骨头。”
“我第一次接客的时候,对方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他色眯眯的样子恶心的我想吐,可是我不能反抗,不然楼里的鸨母拿不到银子会打死我。”
“后来,我接的客越来越多,弄坏了身子,鸨母就让我去接待那些有特殊癖好的客人。我每一天都想去死,可是我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想到了你。”
“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在,我以为我就可以这样摆脱从前的生活了,可是你为什么要丢下我,每当我不止一次想去死的时候,我就想,如果你没有丢下我那该多好。”
“每想一次,我的怨恨就深一分。后来遇见一个白莲教的嫖客,他大概觉得像我这样卑贱的人不值得在意,喝多了酒后无意中透露出要刺杀皇上的事情,那时候我就知道原来你是一个阿哥,我就更加恨你了。”
“我求他说我也要加入白莲教,参与刺杀行动。他听到后笑得很开心,他说他从来没有见过像我这样上赶着找死的人。”
永琪生来就是阿哥,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在阳光底下长大。他知道这个世界有阴暗面,可是采莲所述的生活太残忍了,残忍到永琪几乎无法想象。他见过最可怜的姑娘是身为孤儿的小燕子,小燕子所说的那些贫困生活是他想象的极限。他根本无法理解采莲的生活。
“你恨我,是因为我赶走了你?你的遭遇并非我所造成的,我甚至还帮过你。”
永琪无法理解采莲的脑回路,他承认她的遭遇很惨,可是她最该恨得不是她的兄嫂吗?宁愿赔上性命也要来杀自己算怎么回事。
“既然帮了我,为何不帮到底!”
“你简直不可理喻。”永琪不愿在听,他们几乎是在鸡同鸭讲,没有说下去的必要,转身就出去了。
采莲看着永琪的背影,喃喃道:既然见过阳光,又怎么能忍受黑暗,要怪就怪你明明没有打算把我从黑暗里拉出来,却让我窥探到了光的温暖。
太阳西斜,橙红的晚霞铺满了天空,鄂敏进去了不到一刻钟,亲眼看着人动手后,吩咐他们处理好尸体就出来了。树上几只鸟儿归巢,叽叽喳喳地叫着,不知道是在为谁报喜,或是报丧,又或者只是单纯的鸣叫。
鄂敏独自在院子里站了一会,等心理那点愧疚散去后,长叹一声就离开了。空留夕阳下的房屋,静静伫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