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死了很多人吗?”
根据世界线,玄娇并不担心墨渊,她知道墨渊只是陷入昏睡,睡上个几万年就回来了。她更在乎若水河畔的战况。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东华沉默片刻,语气轻缓地说道,似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安慰玄娇。再是冷硬的心肠,当面对无数生命的逝去,鲜血与哀嚎的交织,也没有办法不动容。
他不是没有能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而是阻止的后果远比放任的后果来得更为惨烈。
……
天翼第二次大战开启地轰轰烈烈,结束地凄凄惨惨。两族皆是损失惨重,四海八荒变得冷清了许多,大家都沉浸在战后的悲伤中,有野心的人基本上都死在了若水河畔,剩下的也没心思去商量战后的割地赔款。
直到擎苍主动找上了太晨宫。
“翼君怎么来了?真是稀客。”
东华并不意外擎苍的到来,战场上墨渊的举动疑点太多,哪怕擎苍再迟钝也必然会有所察觉。
“帝君的徒弟不在吗?七万年没见,我属实是有些想她。”
擎苍两眼一转,四处打量了一番,没发现玄娇的身影,疑惑的问道。他事先打听过了,玄娇常年待在东华身边,拜访东华十有八九能看见玄娇。
当听到东华早就收了玄娇为徒的时候,擎苍十分意外,不过想想对方那诡异的能力,和能勾搭上天道的手段,擎苍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而且他有一种预感,他觉得所有不对劲的事儿多半都跟这个玄娇有关。
“翼君慎言,我徒弟是个姑娘家,经不起翼君惦记,这话要是传了出去,日后她找不到夫婿,本君可就要怪在翼君头上了。”
“无妨,我有个儿子,年纪与玄娇姑娘还算相配,到时候赔给帝君便是。”
擎苍厚着脸皮推荐与他有死仇的离镜。仇不仇的不重要,关键时候能替老父亲出来挡挡刀剑就很好,至于自愿与否,谁在乎呢。
“可千万别,本君徒弟消受不起。”
离镜当翼君当得还算可以,当丈夫,呵,风流成性、四处沾花惹草的浪荡子不配成婚。
“没关系,听闻玄娇姑娘与白浅上仙交好,感情极佳。我还有个闺女叫胭脂,容貌修为都不错,只要玄娇姑娘喜欢,让我把胭脂赔给她也是可以的。”
擎苍彻底丢开了脸皮,开玩笑道。
饶是东华见多识广,在敌方的底线低至万丈深渊时,也不免受到一定程度的精神冲击,嘴角没忍住抽搐了一下。他以一种无法言喻的目光看着擎苍笑眯眯的脸:真的是好不要脸。
“罢了,少贫嘴,说吧,来我太晨宫是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想问一问玄娇姑娘的身份。从七万年前开始,我就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儿,如今想来或多或少得都与玄娇姑娘扯得上一点关系,所以特意来寻求一个真相,免得我在大紫明宫夜夜都睡不安稳。”
擎苍收敛了轻佻的态度,目光严肃地看向东华,眼里的执着叫人不可忽视。
“她是天道派来的人。”
反正该发生的都发生了,没有隐瞒的必要,东华也就不和擎苍兜圈子了。
果然如此!擎苍心中虽然处于悬浮状态但无限贴近地面的猜测终于完全实现着陆。
“为什么?”
“神魔大战之后,四海八荒气运日渐……”
半刻钟的时间,东华从头到尾将事情的真相清清楚楚地介绍给了擎苍。
擎苍听完之后面无表情,纷乱的信息在脑海中畅游,等完全理解了,无波无澜的说了一句“原来如此”便离开了。
临走的时候,东华问他,“你觉得我的做法是对的吗?”
“知道我的将士死得其所,就足够了。”
死得其所吗?东华喃喃道。其实他和擎苍很像,又或者说擎苍很像少年时候的东华,一样的无所畏惧,一样的野心蓬勃,一样的在乎‘大局’(无视弱小牺牲)。
几十万年的修身养性将东华塑造成如今的模样,他与从前相必,多少有了些变化,比如他会迟疑,会质疑自己做的决定到底正确与否,会衡量后果之后再做出决定。这是时光、阅历赋予他的,这样的变化对于四海八荒或许来说是好事,但对于东华来说,他如今或许只能再擎苍身上看见最初自己的些许影子。
“师父在怅然若失吗?”
刚处理完公务来找东华的玄娇,一进门就看见她的美人师父坐在佛铃花树下,一脸追忆从前的模样。
“对啊,人老了,逐渐想不起来年轻时候的模样了。”
“擎苍很像师父年轻时候吗?”
看东华面露诧异,却没有反驳的意味,玄娇就知道自己说对了,“总觉得师父对擎苍有一种对别人没有的耐心呢。”
而且每次东华见完擎苍,玄娇就发现他身上多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暮气,类似于一直都自以为还算年轻的中年大叔在看见青春蓬勃的少年们的时候终于承认自己不在年轻的失落感。
“嗯,有些相似。”
对于自己的徒弟,东华还是能够说上几分真心话的。大概是气氛到了的缘故,难得的,他很想说些什么。
“哪里像了?师父和擎苍看着完全就是两类人嘛。”
玄娇虽然根据东华的反应判断出结果,但就她自身的眼光来看,东华和擎苍并不相似,只能说画风可能有些类似,都是敢于战天斗地,又狂又傲的那种。只不过擎苍表现地比较外露,东华更为内敛。
“你看见的是如今的我,若是有朝一日,你瞧见年轻时候的我,就明白了。”
“可是如今的师父不好吗?”
玄娇几世为人,从生命的诞生到消亡,青春的风华正茂到年迈的步履蹒跚,对衰老一词不说理解有多么深刻,但至少也比旁人多几次经历。
在如今的她看来,每一个年龄段都是岁月的馈赠,所有的过去累积成了现在,而现在铺就了将来。过去纵然值得追忆,但更重要的是珍稀现在。
“你觉得好吗?”
东华反问道。看不清自己本心的人何止是墨渊,折颜以为三人中东华的心性最为坚定,殊不知,心性越坚定的人动摇起来才更不容易被看出来。
他三十几万岁的人生中,前十几万年还算是轰轰烈烈,无论是战绩还是功勋都达到了顶峰,而后二十几万年的岁月里,退隐在太晨宫的东华帝君,钓鱼、赏花、下棋、煮茶,听起来生活的很悠闲,然而再雅致、有趣儿的事情做个二十几万年,也都没有意思了。
可能这么说会显得很矫情,但东华有时候真的觉得漫长的时光于他而言没有丝毫意义。
“很好,非常好。师父是个很好的帝君,也是一个很好的师父。”
她是看出了他那颗又冷又硬的石头心里极为稀少的那点脆弱吗?说话这么甜,像是在刻意安慰他一样。
“今日是怎么了,专挑我听了会高兴的话来说。”
“明明是真心话。”
好不容易朝着毒舌师父吐露一次真心,居然还质疑,要不要这么煞风景。玄娇有些委屈。
“嗯。”
东华拍了拍徒弟的肩膀,视作宽慰。
“师父,如果日子太无聊,就去人间历劫吧。凡人的生活虽然短暂,却精彩得很。”
“我怎么能轻易去历劫?”历劫变数太大,万一被人知道了,暗中加害,回不回得来可不一定。
“等新的天规颁布,就可以了。”玄娇打了一个哑谜。
“那我很期待。”
……
天君已死,天族明面上算是群龙无首,但碍于东华的威压,还没有敢在明处争权夺利,但底下的暗流已经越来越汹涌了。
当回报远大于成本的时候,足以令许多人红了眼睛,忘记恐惧,甚至铤而走险。天君的位子空置了一段之间之后,发现东华迟迟没有表示,终于有人大着胆子问到了东华的面前。
“天君?本君暂时确实没有安排,不如再等一段时间吧。”
“帝君,天居之位不定下来,底下人心浮动,早晚会出事的,帝君还是要早做打算为好。”
“人心浮动?谁的心飘了起来,是你吗?还是你们?”
“属下所言句句为了大局着想,并无私心,请帝君明鉴。”
“说反了吧,我怎么听着觉得句句是私心,,完全不顾大局呢?草草地定一个天君出来难道就是你们想要的?还是说你们已经有了人选,才来太晨宫找本君做最后的定夺?”
“属下不敢。”前者不顾大局,后者则是僭越,不把帝君放在眼里。无论哪一个,都没有人想要担这样的责任。
“呵,敢不敢你们自己心里清楚,不要本君明说。”
这才几日啊,若水河畔的血迹都还没清洗干净,这群人就开始盯着天君之位做文章了。东华想,如果他是天道,他整日瞧着这群人消耗自己的气运,怕是也要气得亲自动身灭了他们。
忽然,头顶的天空由湛蓝慢慢变成浅金色,在浅金色的天空下,四海八荒众人都感受到了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