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西沉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猝不及防地见到心里喜欢的姑娘。
这天是2010年8月17,傍晚。
他昨晚刚回到北城,今天谢汶蒋燃非拽着他出来打篮球,说和人约好了打比赛,比赛的地点在燕尾巷附近。
比赛过半,他口渴,下场拿起一瓶矿泉水喝得随意。
水浸润喉咙的第一秒,敏锐察觉似有视线落来,他抬眼,偏头。
而后,他看到了她。
——篮球场外梧桐树成排,最茂盛的那棵树下有一张长椅,长椅上坐着一个穿着简单t恤和长裤的女生。
她低着头在看手机。
他只看到了她的脸半秒,然而哪怕隔着距离,再一闪而逝,他仍是第一时间清楚地将她认了出来。
是她。
岑雾。
他知道她叫岑雾,总是在伽寒寺和明深一块儿抄写佛经。
“阿沉!”
谢汶在催他。
有水从瓶口溢了出来,瓶盖重新盖上,他收回视线,转身回到场内继续。
夏天的风燥热,吹得他有些心不在焉,导致被对方进了个球,拉近了比分。
“操。”蒋燃骂了声,手肘撞了撞他胳膊,夸张地笑,“沉哥你不行啊,怎么回事儿,喝个水喝没劲了?”
梁西沉懒得理他,余光却佯装不经意地往梧桐树那扫了眼。
她还在那,像是要抬起头。
风似乎愈发燥热,心里也是,喉结蓦地轻滚了滚,没再分神,他重新和谢汶蒋燃默契配合,以对方根本来不及反应的速度,进了个三分球。
或许是她在那里,不管有没有那么一秒注意到自己,胜负欲被激起,他怀着无人知的心思,很快利落地将球赛结束。
结束后离开,出口就在她的左前方。
篮球在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他掀眸不着痕迹地睨她一眼。
下一秒,篮球有意掉落。
几声,滚到了她附近。
迈开长腿,他顺势朝她走去,每走一步,和她的距离就拉近一分。
直到离她只剩一米远。
他俯身,单手把篮球捡起。
余光里,她低着头在接电话,吴侬软语格外温柔好听,也不知电话那头是不是明深。
直起身的刹那,她那一截白得晃眼的后颈肌肤直直撞入视线。
夕阳在上面覆了层朦胧柔和光晕。
今天的天气似乎格外燥热,缺水的感觉强烈。
梁西沉转身,神色没什么变化地回到了谢汶蒋燃身边,潮热湿汗的手握上山地车把手,脚一蹬,干脆利落飞驰离开。
-
是夜。
梁西沉猛地从梦中醒来,重重地喘了口气,被子颇有些烦躁地掀开,他起身进了浴室,冲了个冷水澡。
冲完澡,早就没了睡意,他找出包烟到了阳台,抖出支咬在嘴角点燃,深吸了口,猩红在夜色中跳跃。
尼古丁刺激着神经,脑子里,梦里画面分外清晰。
他梦到了岑雾。
只是和以往的梦不太一样。
从去年见到她后,他总是在梦中见到她,连带着这一年他的睡眠质量好了很多,连心理医生都表示不错。
一支烟抽完,没有有意克制,他又点了支。
烟圈徐徐吐出,他低头,指腹摩挲着手机,有那么一秒,他冲动地想给明深打电话,想问岑雾怎么会在北城。
那串数字即将拨出去时,他面无表情地掐断了。
最终,他没有打。
只是隔天,他主动给谢汶打了电话问打不打篮球。
“昨天不是刚打过?”
那会儿他指间夹了支烟没点,眉心微拢,少见地有些不耐:“打不打?”
谢汶笑得欠揍极了:“打,我沉哥说要打篮球怎么着也得打啊。”
于是傍晚时分,他们几人又约在了昨天的篮球场。
然而没有她。
从比赛开始到结束,昨天坐了人的那张长椅上空空如也。
后半场时不经意间发现有人,他的心跳倏地漏了拍,身体竟也第一次诡异地变得僵硬。
但,不是她。
“诶,你不对劲啊,走神几回了?”谢汶凑过来,目光将他上下打量,拖长了音调,“说说呗,沉哥?”
“打球。”薄唇掀起,他吐出的两字没什么情绪。
只是在转身之际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他在想什么?
但他还是没通过明深想办法知道了她出现北城的原因。
——她是回来北城上学的,很巧,也在七中。
-
八月最后一天,七中开学。
高三在十天前就开始了上课,高一高二开学这天,梁西沉起得很早,到学校的时间也比往常早了很多。
只不过他没有进校门,而是在学校对面的一家早餐店坐了下来,随便点了点东西,目光望着校门口。
他视力好,不多时,他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岑雾。
桌上的东西其实一口都没吃,他径自起了身,迈开长腿快速往学校走,只不过在接近校门口时又有意地放慢了速度。
隔着人群和距离,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
目视她进了办公室,看她被老师带着去了教室,看样子是高二七班。
他这才转身回到自己的班级。
一进教室坐下,前排的蒋燃啧了声,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盯着他:“是我眼花了吗?我竟然看到我沉哥好像在笑?有什么好事?”
身旁的谢汶也凑过来,两人的八卦脸如出一辙:“怎么这么晚?被哪位学妹拦住了?”
他勾勾唇,懒得理他们。
谢汶和蒋燃对视一眼,说了句脏话。
梁西沉没听见,脑子里仍是那道身影。
后来的几天,他依然和开学这天一样,每天早早到达早餐店等她。
只是,再没有遇见。
一整个九月他都没有再见过岑雾,除了她在他梦中出现。
直到九月的最后一天。
那天七中提前放学,谢汶拉着他和蒋燃去旁边的书店,说是要给小青梅买生日礼物,让他们参考参考。
他没兴趣,径直去了二楼找书。
倚在书架前随便拿了本书翻的时候,明深少见地给他打来了电话,问他最近身体怎么样,有没有看医生。
看到明深的电话,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岑雾。
只是岑雾。
他应得有些敷衍,声音低不可闻,眼眸低垂时,不经意地一瞥,发现在铺了一地的夕阳里有两道影子挨得很近。
一道是他,另一道……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特殊的人,她久藏在心上,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也依然能叫自己一眼认出。
是她。
刹那间,梁西沉呼吸屏住,喉间忽地干涩。
偏偏这时谢汶打来电话问他在哪,他说了声下来,再掀眸,那道身影已不见。
他皱眉,全然是本能地转身要找她,而他也确实找到了她,她正蹲在地上捡书。
他想上前,但慢了秒。
有不认识的人突然拦在了他面前叫住他。
而她,走了。
回到一楼,谢汶和蒋燃在窗边的椅子上坐着,压着心口的躁意,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跟着坐下。
谢汶拿了两样东西让他和蒋燃给意见,他烦,懒得理会,随口选了个,目光却是忍不住不着痕迹地扫过一楼。
蓦地。
“岑雾?!”谢汶万分惊喜地叫了声。
握着手机的力道不受控地收紧,喉结滚了滚,装作漫不经心的,梁西沉掀起了眼皮,循着谢汶跑过去的动作看去。
是她。
书店的一楼相对于二楼偏吵,尤其此刻是学校放学的时间,人很多。
但饶是如此,她软糯轻细的声音仍摒弃所有,精准无误地钻入了自己耳中。
她和谢汶早就认识。
她住在燕尾巷,是陪同学来的,不是来买明信片的。
她要走了。
余光里,她拿了两本课外书一本杂志和她同学一起走到了收银台。
离他不远。
付完钱她就离开了,大概是跳舞的缘故,背脊笔直,体态极好。走出书店时,夕阳的余晖落了下来将她笼罩。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他一眼,于她而言,他是再陌生不过的一个人而已。
蒋燃笑得贱兮兮,八卦地问谢汶岑雾是不是和他青梅竹马,还来问他。
青梅竹马?
心口少见的烦闷难忍,梁西沉起身,毫不客气地冷嗤了声:“回去查查字典。”
谢汶却在此时恍然大悟,说出那天打篮球时,篮球场外坐着的小女生应该就是岑雾,问他捡篮球时有没有注意。
喉间干涩得厉害,梁西沉付了钱,示意收营员换冰矿泉水给他,瓶盖拧开一口气喝了不少,冰凉液体顺势浸润喉咙,却依然让他觉得渴觉得热。
他烦躁,但吐出来的字格外凉淡:“没印象。”
好在谢汶和蒋燃谁也没察觉。
后来他们就走了。
但他借口有事没和他们一起离开,而是在半路鬼使神差地返回到了书店,凭着印象找到了那张曾被她拿在手里的明信片。
明信片上是日落,仿佛还残留着她手指的温度。
梁西沉看着,脑中闪过的,是打篮球那天她在夕阳下安静坐着,以及方才她走出书店时被夕阳笼罩的画面。
夕阳没有倾泻给她光。
她本身就是光。
那晚,她又出现在了他的梦里。
有很多的画面,初见她那天,她安静抄写佛经,她在篮球场外,她在书店,她对自己和对陌生人无异……
梦的最后,是他压制不住骨子里的那股占有欲。
醒来后,他又抽了两支烟。
国庆假期的第三天,谢汶和蒋燃打电话来约打游戏,梁西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说了两字:“没空。”
但谢汶不死心,问怎么就没空了,可以等他有空,蒋燃甚至在旁边喊立刻来他家。
当时阳光透过落地窗洒了进来,落了一地。
梁西沉直起身,将要用到的东西简单收拾好,拉上行李箱的拉链,说了句:“在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