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看着陆子荣,心里实在是觉得奇怪,这景皇子究竟是在想什么想得这样入神,竟然现在才回过神来。
不过,小太监身份低微,自是不敢问出来的。
陆子荣顺着小太监指的方向,确实看到了内务府的宫人顶着烈日,也在抓紧时间赶工。
“你方才说,这是在修什么?”陆子荣问。
“回景皇子的话,这里在修暖阁呢。”
“暖阁?”
这七月正热的天,竟修起了暖阁。
小太监点点头:“是啊。皇上说了,再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要入冬了。皇上怕皇后娘娘觉得长乐宫中冷,便让内务府的人抓紧时间修起了这暖……”
“诶?景皇子?景皇子?”
小太监才说到一半,陆子荣不知怎么的,便忽然就转身,朝着方才来的方向,大步大步地离开了。
像是要飞快地逃离这个地方一样。
“这景皇子还真是奇怪啊!”小太监摇摇头,忍不住就说了这样一句。
又不知在宫中转了几个拐角,路过了几处宫殿。
陆子荣终于从西华门出了紫禁城。
守门的守卫还想着恭敬地同他打个招呼,却连一个字也没说出来,陆子荣就立马翻身上马,迅速地骑马离开。
守卫一个个的也觉得有些奇怪。
这方才景皇子进宫的时候,瞧着不是态度挺和善的么?
怎么,这一眨眼的功夫,他从宫中出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回到京城城西的北燕驿馆之中,陆子荣便将自己给关在了房间里面。
他狠狠地倒了好几杯凉水下肚,只觉还不够。
又猛地喝了好几口,仍旧有些无法压抑自己内心翻涌的情绪。
耳边,那个小太监的话久久地回响着……
“皇上说了,再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要入冬了……”
“皇上怕皇后娘娘觉得长乐宫中冷……”
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像是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底。
陆子荣死死地捏紧了茶杯,深深地吸气,明明他已经刻意让自己去忘记过去的执念,他也以为自己真的已经放下了。
可是。
再次听到关于青萝的那些消息。
他还是会猛地就发现,自己的一颗心不可抑止地就会情绪翻涌。
像是被最无常的海浪,一浪接着一浪,狠狠拍打着。
根本就不会有真正停歇下来的一日。
“唔!”
陆子荣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眼瞧着就要将整个茶杯都生生捏得粉碎了。
忽然地。
他床上随意放着的布包里一个锦盒忽然掉了下来。
“哐当”一声。
一下子,就将陆子荣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他顺着看了过去。
那个锦盒已经被摔碎成好几块,装在里面的东西也跌落出来。
陆子荣看清了掉出来的究竟是什么,眼瞳忽然就是莫名一缩。
“主子,你回来了?”
只听得“哗”的一声,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落在了屋外。
“主子进宫一路可还安好?”湘音站在门外,没有陆子荣的吩咐,她不敢随意进入他的房间。
因为,这是他的吩咐。
任何人都不能在没有他允许的情况下进入他的房间。
便是她,这个主人身边唯一一个近身侍女,也不可以。
有一次,一个新来的粗使宫女,不知道陆子荣的这个规矩,便自行进了去,替主子将房间收拾了一番。
结果。
主子知道之后,根本连问也不问一句,就直接让人将那个北燕宫女给赶出了北燕皇宫。
甚至……
湘音还听人说,那个小宫女并不是被赶出了宫,而是直接被宫中的太监处以杖刑,没撑过去,就死了。
湘音目光幽幽地看着紧闭的房门,一直等着。
可是,叫湘音隐隐有些不安的是,她等了许久,里面都一直没有声音,更没有回应。
湘音不免忍不住想要往里面张望一番,主子这是什么了?
良久……
陆子荣的房门才终于打开来。
湘音抬头,就对上了陆子荣寡淡的目光,像是深冬的冰泉,早已结满了冰雪,冷得刺骨。
湘音心头一跳。
主子,他……
“何事?”陆子荣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不带任何的情绪,可是,他脸上的神情还是出卖了他。
湘音一下子就看到了他脸上复杂得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神色。
湘音沉了一口气,回话说:“二皇子派人来了好几次了,问你是不是回来了,像是有事要同你商量一般。”
回到北燕这么久,陆子荣一直都扮演着,伏低做小的样子。
北燕两位皇子之间的争斗,他从来都是不参与的。
两位皇子要来拉拢他,他也是做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不论哪一个想要亲近他,他也只是客套地回应。
所以,在两位皇子看来,这个才回到北燕没多久的三皇子,对他们来说根本就不会构成任何的威胁。
于是乎,他们二人之间争得你死我活的,却一点也不会牵扯到陆子荣身上来。
但是,相应的,陆子荣便要一直都保持这样谦逊甚至略微有一些“卑躬”的状态。
二皇子这样都派人来了两次了,陆子荣实在是不好继续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去。
到底会有些怠慢了。
湘音就是见到他迟迟不出来,才前来打扰的。
陆子荣闻言,就知道湘音心中的担忧和顾及,只是微微沉声,说:“知道了。”然后他微微一个侧身,让出进来的路,“你让人来把东西收一下。”
湘音往房间里扫了一眼,就看到房间中那一张梨花木雕花的圆桌上,一个杯子不知怎么的,碎成了好几块。
“这是怎么了?”湘音赶紧几步走进去,可是,再往里面一看,就看到了陆子荣床边摔下来的那个锦盒。
湘音本能地就要伸手去帮陆子荣捡起来,但是,眼瞧着她就要碰到了。
“住手。”
陆子荣忽然一声厉呵。
吓得湘音顿时就将手给抽了回来。
不过,她也着实惊了一跳,她还没有见到过主子什么时候因为这样一个小小的物件,能够这样紧张和在意的。
湘音往后退开好几步,可是,她的目光忍不住再往那个锦盒看了好几眼。
只看到摔成几块的锦盒里面,装着的只不过是一些简单的药草而已,而且,她看得出来,那些药草也不是什么名贵的药草。
随便一家药铺,只要花上几个银子就能够买得到。
湘音不由得就又看了陆子荣一眼,主子他,他怎么会对这样的东西这样在意?这些药草还有这个锦盒,到底是什么来历?
“把东西收了,出去。”陆子荣语气又变得寡淡了起来。
眸光也再一次落在了那个锦盒之上。
看着里面的东西,他的眸色越来越沉。
湘音不敢多停留,手脚麻利地将那个碎掉的茶杯给收拾干净,也不敢多问一句,就连忙想要从陆子荣的房间里面退出去。
主子自打从京城回到北燕之后,这脾气是愈发的古怪了起来。
本来一向都是如同春水一般和煦温暖的一个人,真不知道,究竟心里脑子里在想什么,竟会变得这般捉摸不透了起来。
湘音眼瞧着就要退出去了,房间里陆子荣忽然又道:
“你派几个人到皇宫中去,将厌火那个公主给我盯住。”
“……?”湘音有些不明,眼神里带着一抹不解和疑惑。
但陆子荣并不打算同她多解释,只是说完了那句话,就从屋子里直接走了出去。
大步朝着二皇子慕容询所在的房间走了过去。
只留下湘音一个人还在原地发愣。
湘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主子的心思,真的是太难猜了。
厌火公主……?
主子同厌火公主之间有什么么?
月漓想要在清凉殿里住下,便给陆子荣了两封信,让他替她带给两位皇兄。
大皇子和二皇子,听陆子荣说了,都忍不住叹月漓当真是胡闹!
这里是大周,不是北燕。
月漓再是公主,再是觉得那清凉殿着实喜欢,也不能这样住到里面去就不走了吧?
可是……
当他们拆开月漓写给他们的信之后,一个个的脸色都是顿时一变。
然后……
两位皇子立马改了口,方才数落月漓的那些不是,一下子就有了另外一种说辞。
让人不由得就有些好奇,这月漓到底在信中写下了什么,竟然能够让北燕的两位皇子,一下子就答应了她想要在清凉殿中小住的请求。
月漓笑呵呵的趴在桌子上,一双眼睛弯弯的,像极了夜空中挂着的月亮,十分的好看和俏皮。
月漓吐了吐舌头,对顾青萝说:“皇后姐姐,月漓也没有写什么别的,只是告诉两位皇兄,他们若是不答应月漓,月漓就闹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两位皇兄好面子,自然是不愿意北燕的公主,他们的皇妹,在大周丢这样大的人。”
“啊……你这真是……”顾青萝哑然失笑。
这月漓是不是也太过随性了?
月漓笑笑,毕竟她这两位皇兄来大周,是为了同大周结交友好,谁若是没有办好这件事,回到北燕之后,在他们那个只看得见权利,看不见其他任何别的什么的父皇,只会觉得他们办事不利罢了。
父皇若是觉得他们办事不利了。
那他们二人之间的皇位之争,只会变得愈发的扑朔迷离起来。
他们谁也不敢去冒这个险。
虽然,他们也都知道,月漓这样说只不过是赤条条的威胁罢了,说不定她自己也抹不下面子,当真“一哭二闹三上吊”的!
可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们都知道,月漓想要住在清凉殿中,顾青萝都没有意见了,他们自然就不会多加阻拦了。
顾青萝浅浅笑着,看了看月漓一眼。
这出生于皇家的孩子,不论从外表上看来是如何的简单、可爱,内心纯白得像是一张没有经历任何污染的白纸。
可是,到了要解决问题的时候,他们还是会不自觉地就用上权力纷争的那一套。
顾青萝想着,就不由得伸手覆上了自己的小腹。
她的孩子,她的儿子,再过一两个月,也会生在这样的帝王家中。
虽然现在这紫禁城里,有无数个名义上是厉玄琰女人的妃嫔。
但她其实知道,除了长乐宫之外,厉玄琰哪里也没有再去过。
所以,这宫中除了她以外,便再没有第二个人怀上了龙裔。
顾青萝微微吸了一口气。
现在是没有,可是以后呢?
也同样不会有么?
她这肚子里的孩子生了下来,是不是不会经历北燕两位皇子这样的事情呢?
还是说,他……
等到他懂事请、明白事理之后,也会像月漓、北燕的两位皇子这般,或者再极端一些,会不会像北燕的那位皇帝那般,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这权势纷争之上。
顾青萝现在想不出一个答案来……
月漓见到顾青萝的神色似乎有些低沉。
那张好看的面容之上,就这样明显地挂着一丝低落,其实在月漓看来,莫名有一种说不出的会叫人感到心动的感觉。
我见犹怜,大概说的,就是皇后姐姐这样的神色吧?
“皇后姐姐,你没事吧?要不要喝一口热茶?”
月漓同顾青萝也不过才见过两面,但是,她是打从心底里对顾青萝感到亲近。
不管是什么原因,叫顾青萝的脸上露出了这样的神情,月漓这心底里都不由得一紧,只想将她脸上的沉重阴霾给驱赶干净。
顾青萝又笑了笑,接过月漓递过来的茶盏。
不得不说,这样一杯暖茶下肚。
只叫她的五脏六腑都温暖开来,心里也一下子就舒畅了许多。
“皇后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顾青萝这才刚刚舒了一口气,门外忽然传来小太监的惊呼,这一惊一乍的,只叫她心头一阵乱跳。
果然,那通传的小太监一喊完,就听得在门口守着的李长,用力地敲了敲小太监的帽子。
“咋咋呼呼、咋咋呼呼的!你们总管是怎么教你们的?!这紫禁城是什么样的地方,也容得你这般惊呼?若是吓着皇后娘娘同她肚子里的龙胎,你有十八颗脑袋都担待不起!”
可是,事情实在是太重大了,小太监没办法,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一般:
“李公公,劳烦您赶紧去向皇后娘娘通传一声吧!太医院的孙院判说,清和公主的病情忽然变得十分严重起来,他都有些快要没有办法了,奴才过来,是想请皇后娘娘身边的云锦姑娘去太医院一趟的!”
李长这一听,眉毛不由得立马就往上一竖。
乖乖!
这可当真是大事啊!
可是……
李长转过头,看向清凉殿中。
这皇后娘娘也是身体才刚刚恢复了过来,现在就同她说这些,会不会让皇后娘娘徒增忧思和烦扰,叫皇后娘娘也不好安心养胎了?
李长在这长乐宫中当了这么久的差事,皇后娘娘待他一直都很好。
那个时候,苏沫燕窝粥的事情,皇上要将长乐宫中所有的人都关入刑部大牢中,皇后娘娘不忍心,皇上才允了皇后娘娘,让她挑两个人留下。
除了云锦之外,皇后娘娘便留下了他。
燕窝粥的事情到现在,这都好几个月了。
长乐宫里原来那些被关入刑部大牢的人,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更没有一个说法。
李长其实天天夜里都在想。
当初多亏了皇后娘娘将他给留下来,不然,现在,他还不知道被关在刑部经受怎样的审问呢!
所以,李长便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好好的照顾皇后娘娘。
于是乎,他才会这般关切地为顾青萝着想。
会仔细去想,是不是哪一个消息,哪一个人,甚至哪一件事情,会不会搅乱了皇后娘娘的心神,对她来说不好。
“李长,让小太监进来说话吧。”
李长心里还纠结着,就听得殿内皇后娘娘的声音传了出来。
李长闻声,就领着小太监进到了殿中。
见到云锦,李长就眼神有些犹豫地看了她一眼。
这清和公主本就不是一个十分安分的人,这种了毒,解了毒,按理说就该好好在驿馆之中养病才对。
怎么这才一两天的功法,就又病了?
而且,李长私心里是觉得,清和公主的病除了太医院,不是还有南疆那个什么楼九爷也有办法吗?
怎么就来叨扰皇后娘娘?
云锦轻轻地朝着李长摇了摇头。
李长的这些担心,其实说到底,还是有些格局太小了。
皇后娘娘是什么人?
她是大周的皇后,清和远到是客,不管怎么样,不管清和之前表现出了多么的不和善,但她毕竟是厌火公主。
就凭这一点,皇后娘娘就绝对是不能置身事外的。
小太监将孙院判交代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顾青萝听了,心里莫名一沉,陆子荣方才从她们这长乐宫里出去之后,为了想要知道爷爷身体如何,竟然去了太医院一趟?
他……
陆子荣对爷爷……
月漓心里也是一沉。
不过,月漓心中所思所想,与顾青萝就大不相同了。
方才,她那样急切地让三皇兄回驿馆,将她的请求说与两位皇兄听。
怎么,三皇兄竟半路先去了太医院?
太医院……
太医院……
月漓心里想到了什么,脸色渐渐地就变得凝重了起来。
她不知道这么的,就想起,方才她同陆子荣一起在西华门的时候,正好就撞见了十三王爷带着清和入宫求医。
当时,不经意间,她还瞧见,自己三皇兄的眸光,似乎久久地停留在十三王爷和那位清和公主的身上。
她当时便觉察到三皇兄似乎对那个清和公主多有注意,只是,陆子荣一番解释,她便忘了这事儿。
没想到,三皇兄从长乐宫离开之后,竟去了太医院。
月漓心中沉了沉,三皇兄去太医院,当真是为了去打听抚养三皇兄长大的首辅大人的身体如何么?
为什么,月漓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呢?
小太监着急,飞快地将事情说完之后,脸上急得都快哭了一般,“皇后娘娘,奴才能不能带云锦姑娘去太医院了啊?”
孙院判交代了,如今的情况十万火急,可一点也耽搁不得。
顾青萝点点头:“云锦,你这便同他去一趟吧。”
然后顾青萝转过头看向李长,吩咐说:“你待会儿去太和殿门口守着,等到皇上下朝,就立即将这件事告诉皇上,不得有误。”
“是。”
“对了,你还派人给太后送个信儿过去。但是,不要将事情说得太严重,太后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只管告诉太后,本宫同已经过去了,皇上也会知道了。让太后放心便是。”
“是。”李长再点点头。
顾青萝站了起来,“好了,云锦你们先赶紧过去,本宫换一件衣服,也去太医院瞧瞧。”
交代完毕,该去太医院的就去了太医院,该去太和殿的也去了太和殿。
宫女们帮着顾青萝换衣衫,就剩下月漓公主一个人有些“闲”了下来。
顾青萝便隔着一扇屏风说:“月漓,你便留在清凉殿中吧,本宫吩咐人带你去你的房间,你去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缺的,少的,尽管同他们说。若是清凉殿中没有的,便让他们到内务府去同你拿。”
月漓抿着唇,很快,就有一个看着模样标准,瞧着老实乖巧的宫女走了过来:“月漓公主,奴婢这便领你去偏殿吧?”
说罢,小宫女就走在了前头。
月漓本该跟上去,可是,她心里一直想着自己三皇兄今日略微有些异样的反应。
迟迟没有动。
直到顾青萝都换好衣服从屏风后面都出来了,月漓还站在原地。
“怎么了?”顾青萝问。
月漓抬头对上顾青萝的眼睛,只说:“皇后姐姐,月漓陪你一起去吧。”
顾青萝有些不明。
之前在太和殿晚宴之上,月漓其实对清和是有些不满和敌意的。
如今她去探望清和,月漓怎么也想跟着去?
月漓抿了抿唇,又说:“皇后姐姐,你就让我一起去吧!我一个人留在清凉殿中也着实无聊啊!”
而且……
月漓眸光闪了闪。
她心里就是有些不放心,三皇兄……清和公主……
她应该去看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