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夫人闻言,略微皱了皱眉头,似乎对这种近乎于下九流的邪术十分不屑。但因青鸾还是可用之人,因此便把话说开了:“你用的这是柔然萨满巫女的道术,想来学的时候便知晓了,这些东西是折损你自己元寿的。所以日后,若无非常必要,也不需时常伺哺。况且这些东西历来为禁忌,万一被人发现,追查起来,也是一桩麻烦。”
青鸾不意徐老夫人居然知晓这些出处,心中更加凌然生畏,当下恭敬应了是。
青鸾先前在密道里走的急了些,身上已经发了一层薄汗出来。可是这会儿徐老夫人不发话,她是不敢起身的。她想不出那封密信的由来,实在是徐府人脉宽广,好几个男丁都外放在任上军中,左右消息是从外头递进来的,而且是实打实的确有其事。
她心里发虚,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位姨祖母手腕本事了不得。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预料,只悔自己仍是大意了。徐老夫人出生刘宋皇族,母亲王宪嫄是琅琊王氏的正宗嫡系女,王皇后荣宠一生在世时独揽刘宋后宫二十几年,孝武帝的子女大半都是她肚皮里生出来的,除了她之外,后宫几乎没有人能进得了宋孝武帝的眼。
到了徐老夫人这个女儿这里,以康乐公主身份的下降入徐府,育有三子两女,历经三朝,天下都易主好几回了,可徐国公府依然屹立不倒。如今府里不但承袭着国公的爵位,外头还有男丁执掌兵权,威远将军辖下徐家军三十万人,这是底子面子都赚足了。
老夫人现下的心思,就是想要嫡孙女儿徐掌珠能顺风顺水的坐稳了湘东王妃的位置。
青鸾早已料到,她虽然从未表态,但是对于阮修容这个总爱给自己宝贝孙女儿找茬生事的后宫妃嫔,老夫人的忍耐力显然已经到了极限。所以对付阮修容,无论手段如何,只要不碍着掌珠的名声和前程,她都可以尽着性子来办。一句话,只要掌珠高兴,她便高兴。
但是若牵涉到其他的,譬如朝纲外政,又譬如元后郗氏留下的这两位嫡公主,那么徐老夫人,便自有自己的权衡。
果然,徐老夫人过了好一阵子才发话让她起身,并示意拾月将灯笼递过来,自己则将那封密信当着她的面,点着了之后缓缓烧掉了。
灰黑的一团烬,正正落到青鸾脚跟前。轻轻盈盈的一团,被夜风一吹,便散成了好几块,然后飘向不可知的去向。
“你说那大食王子仍在三公主府上,这一桩我是信的。不过倘若人还在,为什么萧玉嬛宁愿顶着罪名也不跟皇帝坦白?”
青鸾再不敢有丝毫保留,尽力分析道:“这也是奴婢心中不解的地方,之前宴席上见公主对那大食王子似有几分眷顾,但情义毕竟有亲疏远近之分,长公主是她嫡亲的姐姐,照说绝没有可能因为一个男人而不顾姐妹情义的,除非……”
徐老夫人拿眼睛扫了她两下,嘴角的皱纹里有着清浅的笑意:“除非什么?你说来,我听听。”
青鸾拿不准自己猜的对不对,但既然是当着徐老夫人的面,她也不可能瞒得住自己那点心思,索性破开来一股脑道出:“奴婢愚钝,只是一点没影的猜测而已。说的不准,老夫人千万赎罪。奴婢前儿晚上在三公主府里逮到了几十只毒蛾,那凤凰木却是有人怂恿皇上从南海郡千里运来的,还独独只赏了三位嫡公主。这毒蛾寄生在凤凰木上头已经有些年份了,奴婢以为其实三公主早有察觉,也知道这背后要害自己姐妹的到底是谁,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发作而已。这次却让奴婢做了践子,这毒蛾既然找了出来,又刚好遇上大食国王权更迭,国王再修书过来要找回自己失落在建康城的独子……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要说真是凑巧未免太巧。可要说是长公主跟三公主合计着来秋后算账,奴婢也没这个把握能断定……”
徐老夫人似有嘉奖之意的微微颔首,点拨道:“你倒不傻,还能辨得清真章。此事看来她们谋算已久,就连我都瞒过去了。可是我老婆子却不能容着那两姐妹跟丁贵嫔斗法,却把掌珠和我们徐府都拉下水。”
青鸾心里叹口气,心道您这护犊子的威名那是天下皆知的,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三公主才敢冒险拉上掌珠一起。因为徐掌珠是徐府的心肝肉,又是皇帝亲自选聘的儿媳妇,只要拉上她一起,徐老夫人和徐府便都不能置身事外。
毕竟她们要对付的是人不是寻常宫妃,那是太子生母,为皇帝生下了三位皇子的六宫之主。既然没有十足的把握,那么万一事败,也要谋算好后路,能让自己全身而退,才是上策。
于是顺着老夫人的话,鄙夷三公主的为人:“是啊,奴婢也觉得三公主此举太不妥当,不过这事如今王妃还不晓得,看她劳心劳力为两位公主奔走求情,奴婢心里甚是不好受。可是此事又不能说破,真是无奈的很。”
徐老夫人精明厉害一生,却唯独拿这个宝贝孙女儿没有章法。她筹措片刻,吩咐道:“先不让掌珠知道,她速来心善,又跟萧玉嬛亲厚这么多年,真心拿她当亲姐妹一样看待。要说起来还得怪我,把她养的心思忒单纯,连人心善恶都分不清。”
这话青鸾倒不尽认同,就凭她都看得出来,萧玉嬛跟掌珠交好,那是带了真心的。此事想来也是无奈,正是因为掌珠在所有人心里眼底都是单纯无暇的一颗珠子,所以由她来起头,反而让人挑不出理来。
徐老夫人接着发话:“不过此事不能让萧玉嬛占尽了上风,要我说,她们姐妹两便是真有心想要扳倒丁贵嫔,就这点功力,还是道行太浅了些。”
青鸾垂下眼眸,两手交叠敛衽行礼:“奴婢听老夫人的示下。”
徐老夫人当机立断,吩咐道:“既然她萧玉嬛行事不厚道在先,那咱们也没什么可客气的,你说那人还在公主府里,那便派人去截胡,先把人弄过来再说。”
青鸾闻言心里倒抽一口凉气,听老夫人的意思,似乎长公主府也就是等闲人家的院子,她自可派人进出自如。截胡……这一招果真够绝的,要是把大食王子弄到了自己手里,回头不管萧家姐妹要做什么,都得拉下脸来求她老人家。
到时候,只怕老夫人是要在这件事上面好好“教导教导”这两位尊贵的公主殿下了。
但这事她没想法,便应了一声是。徐老夫人转过脸,又略问了一下白天在阮修容那里的事情,听完之后,倒是有了笑意:“这事你办的不错,往常掌珠身边的人忠心倒是忠心,就是缺个厉害又有变通的人护主。你出来时间不短,先回吧,有事我再传你。”
这样的事情,自然瞒不住掌珠,但掌珠对自己这位祖母是实打实的依赖的,因此听闻青鸾去见她,并没有什么担心的,青鸾来回话的时候,她正在用晚饭。瞧着满桌子的菜肴,却根本没动过筷子,只是皱着眉头,正瞪着眼看着身边侍膳的丫头。
那丫头叫金萱,是打小在徐府长大的,跟在掌珠身边十来年时间,算是贴身侍女,否则等闲哪能做得了侍膳这样的活?青鸾初来乍到,单听掌珠日常唤她茶茶,便知道主仆情义不简单。另外还有一个大侍女,就是南伽。南伽性情安静,平时寡言少语,但心思细腻敏锐,青鸾看着是个能扮猪吃老虎的角色。所以她虽然话少,底下的那些丫鬟婆子却是个个都怕她。见了就噤若寒蝉,走路都把步子放轻两分。
不过金萱这丫头生的白净可人,一双眼珠子滴溜溜的看着十分机敏灵活的样子,当差的时候却是丝毫也不含糊。
只因掌珠到了晚上还要吃酥山,便搬出了老夫人的养生的教条,坚决不让。
头疼的是遇上掌珠这样的主子,做奴婢的实在的难。看掌珠不动筷子,金萱又朝自己频频求支招,青鸾想了想,自去屋里捧了一个小罐子出来,打开来花香萦绕,又有一股子陈醋的酸味。
掌珠并不爱吃酸的,可是听说她这是用玫瑰花片泡的米醋,又瞧着里头一片红艳艳的靡丽,便有些忍不住:“这是花醋?怎么做法,看着真美。”
“吃着更香,主子试试看吧。”
青鸾说着,让金萱取了温水来,兑开玫瑰醋,哄着掌珠喝了半杯下去。这一招果然见效,掌珠终于有了些胃口,于是别扭的吃完了一顿饭,每样都沾了一筷子之后,示意人撤下去,赏给身边几个服侍的人用去。
金萱欢喜的朝青鸾道谢,也邀她一起吃,青鸾摇头:“我一向茹素,许多年没沾荤腥了,没这个口福。”
要说掌珠房里的人还算简单,几乎全部人都是从徐府带来的家生子。宫里派来的长史和一应人手,过来回话也只能站在院子里离着老远,更别说能近身伺候了。
老夫人调理不了自己孙女那是爱之过切,可调理起下人来,那是一板一眼绝没有看错的时候。就像青鸾这样忽然冒出来的一个典饰,一来就压着她们这些跟随了十几年的贴身心腹,却也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也不敢私底下撺掇起来给她使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