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呸呸!谁他娘的要跟你这白脸油面的粉头一起睡?别没得恶心死老子了。你趁早滚,先前的话我全当一个字都没听过。”
韦明庭说着就想打发走汪静枫,偏偏这厮如同牛皮膏药一样,任他如何嬉笑唾骂就是黏着他死活不肯走。韦明庭心里也理出了几分头绪来,眼见他不走,索性自己拾掇了桌上的一壶花雕,并着又用怀里的手帕摊开打包了剩下的半只鸡,一只手里撕扯着一只肥硕的鸡腿,只吃的满嘴流油含糊不清的朝他比划了一个手势道:“那行,你既然不走,我先走了……回见了您嘞!”
“你不能走!韦兄,你听我说,眼前就有一个升官发财的大好机会摆在咱们跟前……你想想看,这长公主跟临川王既然是亲生父女,长公主言词中又屡次暗示要对皇上不利,那咱们如今何不告发到皇上跟前?只要一旦坐实了此事,那你我二人自然便会受到嘉奖,到那时,你哪里还用继续做这清水衙门一般的东宫中丞?自然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用之……”。
韦明庭眯着眼睛瞧着他,嘴里吧唧吧唧的嚼着鸡腿,却略显生硬的打断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叛主求荣?太子殿下乃是储君,我身为东宫中丞,却与你联手告发长公主和临川王谋逆,到时候,万一长公主那疯婆子反咬一口,将东宫也拉下水,我岂不成了那等不忠不孝猪狗不如的畜生?”
“怎么会!韦兄你未免太胆小怕事了,你想……长公主与贵嫔娘娘可是宿怨已深,此事咱们若不及时告发,保不准她便会借机从中生事,捏造东宫参与谋逆之凭证。但若咱们告发及时,你便可立即知会太子殿下,让他早有防备,自然就能躲过长公主的暗算。再说了,从古到今哪有谋逆者会揭发自己的同党呢?此事了结之后,你不但不会是那等不忠不孝之人,反而是忠义两全,既保全了东宫,自己也可名扬天下,此后东宫辅臣第一人,舍你其谁?”
韦明庭“哦”的一声,接着放声大笑,放浪形骸一通之后渐渐收敛笑容,缓缓逼近汪静枫跟前,眼中浮冰渐露道:“如此说来,我岂不是要多谢你的提携之恩?真是好兄弟,情深义重啊!可是我又很奇怪呀,咱们两从小一起长大,要说你那点臭不要脸不顾廉耻的伎俩和行径,那是谁也不比我更清楚了。这么些年里,你我一直都是各走各路,你要谋你的滔天富贵位极人臣,那是你的志向我未必看的上但从来也不说三道四。我做人不敢说自己安贫乐道,可从来只求问心无愧。你我之间道不同不相为谋,此生但愿井水不犯河水,可到底我韦明庭从来没有愧对过你半分,如今你挟着一番肝胆相照来提点我,要我与你一道去御前告发长公主和临川王谋逆。这事怎么听怎么美,怎么想怎么周全,可是……你真以为我韦明庭已经愚蠢到可以任人当作一颗小棋子来随意驱使了吗?临川王萧宏是个昏庸无能又无德的酒囊饭袋不假,可是此事,你却是受了晋安王的指使,想着能来个一箭三雕吧?”
汪静枫起初还勉力镇定的附着笑,后来逐渐收敛下去,直到韦明庭最后一句话点穿他的老底,方才恼羞成怒的一拂袖,起身大声怒道:“什么晋安王?此事只是我自己一时所想,跟旁人没有半点干系。不错,我汪静枫此生所求就是位极人臣富贵无极,难道这有不对?你瞧瞧你自己这周身的寒酸气,也不想想,太子殿下册封东宫都已经二十几年了,皇上一直没有半点禅位的意思。再这么继续下去,东宫还能继续稳坐东宫么?众皇子尚能离京,可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你别不信,这天下,最后谁能登基为帝者,谁才能笑到最后。若再秉持着你这等迂腐不化的思想,来日你定会与东宫一道引颈待割!”
韦明庭没忍住自己的一时暴怒,重重一拳打在汪静枫的脸上。被带及到鼻翼之后顿时流下两行嫣红的血,慌的一贯注重美颜姿色的汪静枫连忙伸手掩住,腾不出手来反击,便咬牙骂道:“不识抬举!你就等着吧,来日走投无路时,莫要来求我……”
这句话被韦明庭抄起桌上的一只盘子打断,眼见对方不顾君子之风,他只得落荒而逃。不过走的太过匆忙,冷不防被高高的门槛绊倒在地,唉哟一声之后,还得忍痛爬起身,一只手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子,一只手推开门闩逃入檐下略显奇异的月色之中。
屋内,死寂成一潭深水。韦明庭在满桌狼藉的酒菜前怔然许久,忽然执起跟前汪静枫所斟的那杯酒,朝他坐过的位置微一示意,轻声道:“人生从来便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汪介,干过这杯酒,你我之间,算是彻底了结了过去的情谊。来日我们各为其主,正如你所言,成王败寇你死我活,那都是各自凭本事谋来的。不过我是不信,这浩浩四海,万众归心所推崇的储君,才德兼备,竟会争不过那些狼子野心?我不信。”
他缓缓饮尽那杯酒,然后将酒樽狠狠的砸在地砖上。再收拾起那大半只打包好的烧鸡,想一想,又露出些许惋惜的神色,终究是依依不舍的放下了,转身如风一般融入外头的冬雪红月之中。
宫宴最是流丽的时刻,自是夜色渐浓时分。青鸾日间失了不少血,原本虚羸薄弱,但掌珠私底下将沅芷夫人送来的那盏血燕均了大半给她,又悄悄命人煎药时多用些药材,同是补血的汤药送进来便成了两份。到底是宫中大内所甄选的补品,于强身补血之上可谓是立竿见影,于是稍事休息后,晚间仍随侍掌珠左右,不过见得天边的红月升起,彗星隐没,心中大感不详,掌珠便靠后来,掩起衣袖朝她道:“我长到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的月色,青鸾,你知道这叫什么?怎么今晚的月亮这么大这么圆,还隐隐透着一种红光?”
青鸾怕左右听见,连忙以目警示她噤声。不过惜晚了一步,旁边坐席上就是武陵王妃鱼嬛,也是正好奇的时候,便凑近来与掌珠窃窃私议道:“我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月色啊,看着挺稀奇的,掌珠咱们要不要离席出去外头看看?指不定更美更好看呢!”
青鸾忙阻止道:“两位王妃万不可,此乃红月,又称血月,上古遗书有记载,月若变色,将有灾殃。青为饥而忧,赤为争与兵,黄为德与喜,白为旱与丧,黑为水,人病且死,乃大不祥之兆也。”
掌珠和鱼嬛从小长于金闺玉庭,都从来没听过如此骇然的传闻,当下不由面面相觑,相顾失色。少卿之后鱼嬛便落下泪来,悲戚道:“难道是天不佑我所求?王爷即将启程前往封地,此时天降不祥,若是王爷有些许差池,那我可该如何是好?”
青鸾没料到自己本想恫吓住两位年少的王妃不要在此时生乱,却反而勾带出武陵王妃心底的惶恐。好歹温言安抚两句,将其劝住,便见上首主位上丁贵嫔已然起身,盈盈举杯道:“今朝良辰美景,雪夜设宴,多谢诸位一番心意。本宫愧受,便以此杯聊表谢意。早前略备了些歌舞,这就传人上来,大家务必要尽兴欢饮,不负此良宵。”
说罢,便有两列宫娥珊珊而出,手中都端有托盘,里头放着酒壶和酒樽,一人执壶一人蹲下身,依次换下众人面前摆着的酒水。青鸾一直盯着那些宫娥的动作,轮到掌珠跟前时才闻见那凌冽浓郁的酒香,方才恍然……丁贵嫔竟让人斟上烈酒,替换下之前备好的花酒和果酒,显然,她是有意让众人饮醉之后不再留意外头那轮妖艳不详的红月。
可是,这是欲盖弥彰,事后倘若又因为有人借酒意闹出什么不雅的举动来,于丁贵嫔而言,也是一桩麻烦。
正思量时,众人已举杯齐声道贺。掌珠见周遭的人都是毫不犹豫的饮尽了杯中酒,且朝外微微亮了一下已空的杯底,不由朝青鸾投来求援的眼色。青鸾心中盘算了片刻,微微朝她颔首,也微有庆幸自己早有准备……掌珠的广袖之中,藏了一个精妙的暗袋,袋身乃用绵软轻薄的羊羔皮所缝制,此时只需略一倾倒酒樽,里头的酒便会如数流入暗袋,随后神不知鬼不觉,只要装个样子略为抿一抿杯身,在更衣的时候将暗袋交给随侍的人去处理,便可两面周全。
掌珠如法炮制,得逞之后还朝她狡黠的一笑,看身边鱼嬛那一脸难以描述的表情,显然方才那杯酒是极烈极冲的,不由得意的扬眉一笑。
随后是丝竹声渐起,殿中火光大盛……原来殿中本来就有一方圆台,台上点着如儿臂一般粗细的巨蜡,先前用极高的屏风环环围绕了,此时有舞姬从中踏步而出,屏风便在机关的精妙牵引下,由左右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