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日,是我的生日,姥爷离开在五月三日。
想为老人的离开写一点什么,却无从下笔,因为,他总是那么沉默的呆着,每次打开门,姥爷就坐在沙发的角落摆弄着他的小牌,要么就躺在他的床铺上闭着眼睛睡觉。
昨天,起的很早,找了一身黑蓝色衣衫穿上,因为宗教的问题,我不能为姥爷带孝,记得以前结婚的时候,妈妈说,你不要嫁,你不知道你失去了什么。
现在,我想我知道了,我不能为亲爱的姥爷你,带一个孝牌,所以我只能在这个大晴天默默的哭泣。
上午七点,站在火葬场的门口,等待着姥爷的到来,周围莫名其妙的刮着风,那些杨树的叶子在风中哗啦啦的拍击着,它们每天都拍击着,但是昨天我却认为,它们在和我一般,在哭……撕心裂肺,扯断肝肠的哭。
我站在那里等待,等待着我的姥爷,那个一辈子都默默无闻的老人家。
一些伟人死去,人们都这样记述他的生平,出身贫寒,志向高远,为了理想信念奋斗终身……
姥爷去了,他不是伟人,他的人生应该是这样的,出身贫寒,一生胸无大志,除了爱工作,就是爱麻将,如果不打麻将,那么就爱喝两口小酒。
昨天,妈妈念的悼词:
我们的爸爸,是一位平凡的老工人,一生辛勤工作,曾参加过……人民大会堂,xx电厂,xxx电厂的修建……一生善良质朴,把七个子女都培养成对社会有用的人……
姥爷,昨天我最后一次见到了你,就像从前一般,你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就像睡着了一般,但是,我知道啊,您那双总是笑眯眯的眼睛,缓缓合拢,彻底沉默,却再也无法睁开……我喊着:姥爷……姥爷……除了这两个字,实在哭不出什么花样来。
从几年前开始,您就无法正确的喊出我的名字了,每个人都说,你是老糊涂了,可是我却是佩服的,因为,那么复杂的一百单八将的小牌,没人能比您摆的更好了,打麻将算账,没人能比您算的更加清楚了,您总是默默的看着我们,从不要求,从不计较,您就寂寞的坐在那里,乐呵呵的撅着下颚的白胡子茬,幸福,满足的看着我们。
我去医院看您,几年了,您第一次清楚的跟我表达您的意思:工作忙,就别来了……
姥爷……我来了,请了假,好长的假呢!我有时间陪您了。
我不想您走,我才知道,我是如此的爱您……今后,我再也不能逗您玩了,再也不能问您:猜猜我是谁?了。
姥爷,猜猜我是谁……我是您的外孙女,那个最最淘气的孩子,那个偷了您钱去卖江米糖的臭丫头哦!这次,我就放过您,就不问了,下次,我们再玩好不?
姥爷,是灰色的,黑蓝色的,他总是穿着灰色的衣衫,黑蓝色的衣衫,除了这两种颜色,再无其它。
姥爷是善良的,谁家有了故去的人,姥爷都要帮着人家给亡人穿衣洗澡,妈妈说,那个动乱的岁月,有人死于意外,没人收敛尸骸,姥爷就去帮着收尸,帮人家洗澡,洗的干干净净的再把人家送走。
姥爷一生呆在工厂,在这个国家刚刚建立的时候,他就拖家带口的从东北来到山西生根落户,一生参加山西各地电厂建设,从这里到那里,姥爷是一位平凡的大工匠,一位手艺高超的油漆工,他会烫画,油漆画,还会做好漂亮的灯笼,手巧的没的说。
昨儿,妈妈回家后,抚摸着一对老式柜子哭,那是她的嫁妆,爸爸给的嫁妆……
昨儿,我拍打着火葬场的玻璃在嘶喊:姥爷啊!姥爷啊!不要烧了我姥爷……我还没看够呢,他还没猜对我是谁呢,姥爷,那个漂亮的灯笼您都没给我扎过呢……姥爷……这个世界有好多地方我都没带您去过呢,漂亮的公园,肯德基,还有您最爱喝的小酒,我都没给您买过呢,我想再给您洗一次脚呢,帮您剪剪脚指甲,抱着您的肩膀发嗲,逗您,给您零花钱,好多的零花钱……
您进去了,然后变成一个小盒子,我想抱一下,他们不给我抱,我蹲在那里,把掉落的一些灰小心的捡回盒子里,我那个总是温热热的姥爷,变成了一把灰,怎么可能呢?
姥爷……别走,我想拥抱您,告诉您我有多爱您。
妈说,我爸一定去了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因为爸爸是如此的善良。
老姨说,爸,您要上等人,来生还要做我爸爸……
四姨说,爸,你咋就没等我呢?
舅舅说,爸生前,他带他去洗桑拿,爸说,这地儿,咋那么好呢……
邻居说,老爷子是个好人。
我妹说:小时候,姥爷每次见她都给她十块钱……
在我小时候……喜欢在姥爷退休后,开的一家废品回收站成堆的废书上看书,我姥爷怕跳蚤咬我,就像提着小鸡崽子一般领着我下来,我大哭,姥爷就给我做锡花,他把锡块烧化了,丢进水里,那些锡会变成各种图案,有的像云彩,有的像花朵,有的……什么都不像……
我没有姥爷了,我不知道,失去他令我如此的痛,我害怕再走那条街,不敢再走那条巷,不敢再推开那扇门,不敢再去看街边下象棋的老人,我畏惧听到布鞋的趿拉声,害怕看到所有缓慢的身影。
恍惚着,我站在阳光下看着这个世界,姥爷再也看不到了,他再也无法用他那种沉默的方式去爱这个世界了。
这个世界,失去了一位热爱它的老人。
埋葬姥爷的地方,距离家,不到五百米,就在街那边的烈士陵园公墓,姥爷的邻居都是慈眉善目的,家里给姥爷烧了麻将桌,小牌,他们会跟姥爷玩吗?姥爷性子那么老实,可别给欺负了……没人会欺负我姥爷吧,他那么可爱,我们都如此的爱他,他们也会喜欢他的,对吧?我想是对的,他们都会喜欢我姥爷的……我的姥爷那么好……
我没姥爷了,突然,我惧怕起来,人都会死去的,去那个未知的地方,身边的每个人,都会遵从世界和命运的安排,哭泣着来到,伴随哭泣的声音离开……
姥爷,您要走好,到那个地方,要做上等人,做幸福的人,你要舍得花钱,要买许多好吃的,想吃什么就买什么,你要多喝水,您总是不爱喝水,您想去那里就去那里,如今,您一定能走的飞快,再也没人管着您了,您就敞开了玩吧!
姥爷,您要走好,不要在沉默,伤心了别再压抑您的泪水,委屈了,您可要大喊,要喊的很大声,喊得全世界都知道。
姥爷,您要走好,到了那里,您想喝小酒就喝,想抽烟就抽,想打麻将就打麻将,想找人聊天就去到处串门,您那么好,世界上好的地方每一扇门都会为您打开。
姥爷,您看到了吗,这个世界,有万家灯火,有许多都是您修建的电厂为他们送去的光明,那些光明下的人家都过得可幸福了。
姥爷,您可伟大了,您是送去光明的人。
我的姥爷,他属牛,他就像一头老黄牛一般,默默地,倔强的耕耘了一辈子,有时候我在想,这个国家,也属牛的,沉默,善良,隐忍,笔直,坚强。
姥爷,您要走好……带着我们的爱,浑身暖洋洋的,知足足的,乐呵呵的,敞亮亮的到那个世界……然后……许多……许多……许多……年之后……
我也会去那里,推开您的门,走到您面前……搂着您的肩膀,贴着您温暖的脸颊问您……
姥爷……猜猜我是谁?
这次,可不带猜错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