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寒信步进了里面,懒懒散散地坐在沙发上,随手扯开了领带,伸直了双腿,将脚搁在茶几上,半晌没有说话。
可他的脸上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淡漠模样,丝毫看不出盛怒的模样。
我站在门口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不自觉地抿紧了嘴唇,大气都不敢出。
空气中渐渐生出一种僵持的感觉来,就像是一根线似的,不停地绷紧,再绷紧。我和他各拽着一端,谁都无法松动一点。
就在我快要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硬着头皮缓缓提了口气,抬起满是泥污的脚就往前走。
脚尖刚离开地面,就见江子寒侧过脸来扫了我一眼,眼角眉梢都是满满的嫌弃。
我不自觉地停下了动作,缓缓地将抬起的脚收了回去,微抿着嘴角看着他,心尖轻轻颤了颤。
“去,把自己洗干净了再出来。”
我张了张嘴,正要答应一声,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一步一步地往卫生间的方向走,每走一步,疼痛便从脚心一路传到了心窝里,却也只能死扛下来。
好不容易进了卫生间,关门的时候向江子寒的背影看了一眼,惴惴不安地关上了门。
他既然已经把我带到了酒店,应该不会丢下我的吧。要是想丢的话,当初直接开车走了,干嘛还费这么大的力气。
我沉了沉气,扶着墙挪到马桶旁,放下马桶盖子,坐在上面深出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抬起脚看了看。
脚底上沾了一层厚厚的泥,已经看不出原来皮肤的颜色,轻轻按一下,就是一阵钻心的疼,头皮也被尖锐的疼痛阵阵冲刷着,汗毛也跟着竖了起来。
我咬着嘴唇,打开浴缸上的水龙头,小心地冲洗着脚心。污水顺着脚一股一股地流了下来,水渐渐变得清澈起来,还泛着清淡的红色,伤口处传来细微的疼痛。
我扯过一条毛巾擦干了脚上的水渍,扶着脚仔细查看着。一道伤口在灯光在照耀下发出点点光亮。
应该是车子撞在栏杆上的时候溅起了一地碎玻璃,我当时又急着找江子寒,压根儿就没注意脚下。
我忍着疼,用力绷直了脚心,颤着手捏着碎玻璃的边缘,用力往外拽了拽。一股血从伤口涌了出来,玻璃却还紧紧地嵌在肉里。
我脑袋一昏,差点倒在地上。我紧紧吞了吞口水,用满是冷汗的手摸出了手机,给江子寒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来回响了好几声都没有接起来,就在我快要挂断的时候,电话里传来的江子寒的声音:“怎么,洗个澡还要个搓背的是吗。”
我沉了沉气,放缓了声音:“我……我脚心扎了许多碎玻璃,自己拽不出来。我……我能让服务生送点工具上来吗?镊子和酒精之……”
话音未落,电话就被挂断了,嗓子眼儿里还卡着没说出来的话。眼眶也是一阵发紧,疼得厉害。
“苏秦!你他妈就是活该!”
我暗骂自己一句,视线朦胧中拧开水龙头放了满满一浴缸的水,忍着疼走了进去。
半个小时后,我围着浴巾磨磨蹭蹭地走出了卫生间,顶着一头湿哒哒的头发向四周看了一眼,就连江子寒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看见。
我心下一惊,忙加快了脚步往外走,拽着浴巾紧张地四下张望着。
房门忽然从外面打开,一个年轻男人端着酒精、镊子和药水走了进来,看了我一眼沉声道:“您就是苏秦小姐吧?我是医生,帮您处理一下脚上的伤。”
我愣怔了几秒,反应过来后踮着脚尖慢慢往沙发那边挪,忍不住向外面看了几眼:“江……先生呢?是他叫你来的?”
“是酒店员工给我打的电话,我也不知道您说的江先生是哪位。”
他一边说着一边放下了东西,单膝跪坐在地上作势就要查看我的伤口。我却停留在江子寒消失的慌乱当中,站起身来就要往外面走。
我整整找了他一晚上,硬是从酒店追到了大马路上。眼看着被他带进了酒店,可最后还是让他给跑了。
一种懊恼的情绪伴着怒气蹭地蹿了上来,脑袋一阵发懵,毫无预兆地直直跪在了地上,一双锃亮的皮鞋却在这个时候踏入门中。伴随着一阵轻嗤,脚步越来越近。
“大晚上的行这么大的礼,我可受不起。”江子寒直接越过了我,走到了沙发旁,坐了下去。
我从来没觉得他的声音会这么动听,就连那张玩世不恭的脸都好看了许多,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我没皮没脸地笑了一下:“谁不知道江少能力卓越,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你要是说你受不起,我看折磨恺城也没几个人敢说自己有资格受到最高礼遇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暗自使劲往起站。没用一分力,伤口就要疼上几分,就连勉强维持着的笑意都有种支离破碎的迹象。
江子寒眉峰一挑,抽出一支烟来叼在唇间。就在他伸长胳膊去够桌上的打火机时,我从沙发上拿起了包,在里面刨了刨,翻出了打火机,给他点着了烟。
他微眯着眼直盯着我,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浮现出探究的神色来,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来,目光在我身上游离了一圈之后稳稳地落在我的眼睛上。
薄唇微张,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之后最终什么都没说。
我厚着脸皮冲他妩媚一笑,转过身来将双脚搁在茶几上,顺手拿过了抱枕放在膝盖上。就在我神游天外的时候,一阵冰凉的感觉带着钻心的疼忽然从脚底传来,疼得我往回缩了一下,惊呼了一声。
医生像是没听见似的,拽过我的脚继续用酒精擦拭着伤口。悬到嗓子眼儿的心也不停地颤抖着。
疼得我双手发颤,只能抱紧了抱枕,将头偏到一边。
“现在才觉得疼了?”江子寒吸了一口烟,故意对着我,将那些烟悉数喷在了我的脸上拉长了声音,“可惜啊,为时太晚了。”
我皱了皱眉,强打起精神冲他笑了笑:“只要还知道疼,就不算晚。”
脚心猛的一疼,说话声音还跟着颤了好几下,出了一身虚汗,江子寒的眉心也皱了皱,目光往下瞟去。
眸中的神色变得深沉了几分,站起身来就往落地窗边走。
我伸手去碰放在一旁的包,看了看江子寒的背影,又默默地将手收了回来,顺便将打火机放进了包里。
漫长的二十分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就是在这二十分钟里,我把我这辈子的冷汗一起流完,把能忍的痛和苦都吞进了肚子里,硬是再没发出一点声响来。
当医生将最后一截医用胶带粘在纱布上的时候,我才长舒了一口气,悬起的心半天不敢放下来,有些虚脱地目送着医生离开。
江子寒倚在窗边打电话,说话声音很轻,听不太真切。
我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整理了一下浴巾,却听见他轻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声音很轻,甚至还有点柔。
没有对我的记恨,没有嘲讽,更没有不屑。
我愣怔了几秒后才抬起头来顺着他的方向看了过去,却看不出半分端倪来,犹豫了几秒才开口问道:“你刚才叫我?”
过了一会儿江子寒才转过身来,向我指了指酒柜的方向:“去,开瓶酒过来,再拿两个杯子。”
我不敢再有丝毫迟疑,缓缓将腿放了下来,一步三晃地向墙边的酒柜走去,从里面拿了一瓶他喜欢的酒,抱了两只杯子往他那边走,还强迫自己露出温婉的笑容来。
短短的十几米,硬是让我花了五六分钟的时间。每走一步,心上就像是被人扎了一刀,虽不致死,却疼痛非常。
“你的酒。”我提了一口凉气,把倒了酒的杯子递了过去,强颜欢笑地看着他。
修长的指节伸了过来,快要触碰到杯子的时候顿了几秒才彻底接了过去。
我低头帮自己倒了杯酒,整个人倚靠着墙,双腿微微交叉,缓减脚上的疼痛。顺便等着江子寒放话,让我坐回去,哪怕是他进去休息也可以啊。
我双手撑在窗台上望着外面的星空和灯火,空悬的心缓缓落了下来,鼻尖还隐约伴着几缕清浅的酒香。
我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却隐约觉得有什么扰动着耳边的长发,登时拧眉睁开了眼睛,却对上了一双幽寒深邃的眸子,嘴角轻轻颤抖了一下,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往后退。
江子寒目光幽幽地盯了我几秒,过了好一会儿才动了动胳膊,将酒杯递了过来。
我吞了吞口水,不太确定地抬起手将酒杯接了过来,撩起眼皮向他匆匆扫了一眼后端起酒杯送到了唇边。
“苏秦,想不到你居然还有这个时候。看你这副可怜样,我为什么就一点儿都不心疼呢。”
江子寒俯身咬着牙和我说了这些话,言语间还带着几分凉薄的笑意,严凉的压迫感也一并从头顶上方压了下来。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像我这么不堪的人不配让别人浪费感情。”我低头看着杯子里微微晃荡着的酒水,心里没有一分波澜。
前一秒还好好拿着的杯子忽得从手里飞了出去,重重地砸落在地,酒水撒了满地,又一点一点地被地毯吸收回去,杯子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停了下来,没碎。
我心惊胆战地盯着被江子寒拂掉的杯子,心跳加速,硬生生地将那声惊呼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