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阳台的玻璃窗外,另一个深沉挺拔的身影僵硬地站在原地,神色难辨。
殷凡望着阳台上姿态亲密的两人,眸光渐渐黯了下去。
他早就知道自己在淮安心中的分量没有殷诩重。
从小到大,向来如此。
只是不知两人什么时候居然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悄悄在这样的夜晚去阳台'独处。
至此,他总算理解自己之前问殷诩,淮安把他当什么的时候,殷诩说的那句“比哥哥多”。
事情解开,所有自己之前的作为都变得尤为可笑。
聚会还没结束,殷凡便要提前离开。
他没跟任何人打招呼,还是在穿衣服开门的时候,被满场跑的周逸诚发现的。
周逸诚觉得这样黑着脸的殷凡哥简直比冷着脸的殷诩哥还可怕。
他礼貌问候了两句,没敢拦着,回头告诉殷诩了。
赏完烟花的殷诩彼时已经重新回到室内,臂弯里还挂着两件外套。
闻言,他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那箱立功的烟花是高帆出的主意。
知道殷总要在半夜到市郊去给小姑奶奶过生日,他蠢蠢欲动地表示要帮助老板制造浪漫,于是想到了这个法子。
当晚,高帆提前半小时就在湖边蹲着。
直到蹲得腿麻了、手僵了,才终于等到约定好的时间。
第二天,看到殷总的神情,他就知道——
自己又要加薪了!
当然,殷诩眉宇间的放松之色不仅是由于昨晚的经历,也是因为繁重的工作压力暂时告一段落。
殷氏和姜氏的明争暗斗已然进行了很久。
虽说殷诩明知灼见、运筹帷幄,在保住自身的情况下还能做出反击,但姜氏毕竟是老底子的家族企业,弥天大树,盘根错节,没那么容易倒台。
要想真正地将其连根拔起,只做到现在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
现在两方都需要养息蓄力,商战会停歇很长一段时间,也让b市的其他企业得以喘息。
不过,虽说没争出个胜负来,但程淮安明显发现,姜氏已有式微的迹象。
其中很明显的一点便是,各大新闻媒体都开始发布有关姜氏的负面消息,甚至挂在头条一天一夜之久。
这是以前从没出现过的情况。
首先被披露出去的消息就是姜智吸'毒。
稍微有些见识的吃瓜群众们都知道,姜家的小儿子备受宠爱,也被保护得很好,外界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没想到,就在他快要十八周岁之际,还没来得及办成人礼,就先被抓进了戒毒所。
敏锐的新闻评论家们便开始猜测。
姜智吸'毒三年,整个人都瘦得脱了相,姜家人不可能不知道。
既然他们没有在第一时间制止他,那么极有可能是在助纣为虐。
这可是违法犯罪的勾当。
姜智的瘾从哪里来,药品又从哪里来,众说纷纭。
如果沿着这条思路深扒下去,还不知会捣出些什么大事儿来。
但猜测终究只是猜测,若要化为实质,还需要拿出证据。
殷诩现在就处于搜集证据的阶段。
不过,姜氏的企业形象显然已经被掀起一个豁口,信誉受到影响,股市价值下跌,原本一马当先的火车头后劲不足,此后的道路,说是步步惊心也不为过。
昨晚大家闹到凌晨三点,又多少喝了些酒,直接在别墅里睡下了。
殷诩上午到公司里处理了一些事儿,下午回去接程淮安。
今天仍旧是她生日。
他昨晚答应要陪她一起去滑雪。
虽然周逸诚的这栋别墅很大,但是挡不住来参加生日宴的人多。
十二间卧室,大家两两一间还不够分,剩下的几个男生干脆一人一只枕头、一条毛毯,睡在在客厅里。
殷诩进门的时候,入眼便看横七竖八地瘫在地上的一群人,表情和形态各异,其中以周逸诚为尤甚。
男生保持着上半身倒挂下来,下半身翘在沙发上的妖娆姿势,睡得极其香甜沉醉。
殷诩面无表情地跨过一道道“障碍”,走上三楼,敲了敲程淮安的房门。
小姑娘向来娇贵,对居住环境的要求极高,必须要厚窗帘和一人一床才能睡好。
因此,昨晚寿星单独占了一间房。
或许是梦还没醒,殷诩敲了三下,里面没反应。
门没锁,他转开把手,推门进去。
锁舌与锁洞分离,发出一阵清脆的响。
感受到动静,还在睡梦中的人翻了个身,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什么。
殷诩走到床边,弯下腰,轻声道:“安安,起床了。”
这个称呼像是有魔力。
在殷诩之前,从没有人这么叫过。
或许是潜意识里感知到了什么,神思还混沌着的人把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朦朦胧胧地睁开双眼。
房间里没开灯,窗帘又厚重,光线很暗,并不刺眼。
程淮安从被窝里伸出一条细细的胳膊,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喊道:“殷诩……”
刚睡醒的声音还带着些困顿的黏糯,有莫名的幼态和娇憨。
殷诩唇角轻勾,应了一声。
他订的那家滑雪场在室外,晚上虽然有灯,但视野不好,只有赶着白天去,才能有更好的体验感。
现在已经快要下午一点,赶过去需要不少时间,如果再拖延,玩儿不尽兴就得离开。
殷诩在床沿蹲下,低声道:“起床了,一会儿来不及。”
程淮安拖着沉重的脑袋点了点,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殷诩把门关上,到外面等她。
在被窝里蛄蛹了几下,程淮安伸伸懒腰蹬蹬腿,慢吞吞地起床了。
毕竟是去运动,她没怎么化妆,不到半小时就完成了所有装束。
殷诩开车,先带她去吃早餐,再去滑雪场。
滑雪场是是室外的天然场地,背靠雪山,洁净纯白的山脉蜿蜒匍匐,景致很美。
在这里,除了练习滑雪以外,还有不少人是冲着看风景来的。
与这般美景相匹配的,是售价高昂的门票,以及每日限制人流量的政策,如若没有一定的身份地位,可谓一票难求。
租用好衣物后,程淮安把自己裹成一颗醒目的亮橙色粽子。
她皮肤白,穿上荧光色,非但不显黑,反而更加靓丽吸睛。
速干衣、抓绒衫、羽绒服、冲锋外套,多层叠穿,保暖透湿。
最后,殷诩还拿了一幅防水手套给她。
以前和朋友来的时候,程淮安玩儿的都是双板,但是今天看见殷诩怀里的那张单板,她便轻而易举地动摇了。
像她这种小菜鸡,拿着两根杵子颤颤巍巍地滑雪,真的很像小朋友在玩滑板车。
平时在姐妹面前丢丢脸也就算了,但是在殷诩面前,不可以。
程淮安目光一扫,指着墙面上挂着的一张红白滑雪板,中气十足地说道:“我要这个!”
“嗯,”殷诩由着她,对工作人员说道,“拿这张。”
心满意足地抱起新滑雪板,程淮安又在进场之前最后看了一眼手机。
微信里有几条张焱发来的消息。
【张焱:你在哪儿呢?】
【张焱:我今天刚好在b市,方便的话,我把我和叶哥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拿来呗。】
没想到张焱和叶启浩还记挂着自己生日,程淮安小小地感动了一下。
她发了个滑雪场的定位过去,又问殷诩:“我们大概什么时候走呀?”
“六点,”殷诩道,“累的话,也可以提前。”
程淮安点了点头,又开始敲键盘。
【猹:我在暮庄滑雪。】
【猹:大概六点结束。】
【张焱:ok。】
把手机收好,程淮安跟着殷诩进场。
场地内的人不多,初学者和玩家的数量一半一半。
殷诩先把人带到平地,教她单板的入门技巧。
程淮安的平衡感很不错,加上有一些双板经验,对雪道没有畏惧感,学得很快。
还没到一刻钟的时间,她就信心满满地告诉殷诩:“我可以了!”
于是殷诩带着她上了坡道。
滑雪场的两侧有滚动条似的电梯,不需要自己爬坡。
程淮安在第一个小坡道下梯,准备先来个简单点儿的试试水。
她按照殷诩刚才教自己的口诀调整站姿。
膝盖微曲、重心放在前腿。
程淮安试探性地滑出第一步。
接着,由于身体过于前倾,她重心不稳地跪倒在了雪地上,发出“嗙”的一声闷响。
“……”
好丢人。
程淮安迫切地想从地上站起来。
单板不像双板那样操纵灵活,像两条腿被绑在一起似的,她挣扎了几下,除了更显滑稽以外,毫无作用。
小姑娘双颊发烫,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摔的。
她坐在雪地上,闷闷道:“你快扶我一下呀!”
殷诩莞尔,握着她的胳膊,轻轻松松把人拎了起来。
他又给她整理了一下歪掉的头盔和雪镜,将她脸上沾着的雪沫轻轻刮掉。
阳光随着他手上的动作忽明忽暗。
程淮安双眼藏在雪镜底下,毫无顾忌地盯着眼前的人。
即使穿着满身的滑雪装备,他身上的贵气丝毫不减,比身后的雪山更加清冷挺拔。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原本不苟言笑的人,竟会偶尔时而笑容。
“殷诩哥哥。”程淮安喊他。
“嗯?”
把她的装备全部理正以后,殷诩松开手。
因为背着光,男人浑身都被映照出一层柔和的光晕。
棱角分明的脸上浅浅勾勒着一道弧,无端多了些温柔的意味。
程淮安也弯了弯唇。
她抬起胳膊,把手伸到他身前。
仰面望着高了自己大半个头的人,少女的嗓音软和又娇俏。
“要你牵着走。”
……
还没等到他的回答,程淮安的心便先砰砰跳动起来。
耳边传来风雪的声音,有滑雪者路过,在身后扬起片片洁白。
程淮安紧张地深呼吸了几下。
随后,男人修长有力的五指握住她掌心,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落在耳畔。
“抓紧。”
程淮安握着他的手发烫,心也发烫。
殷诩带着她缓慢从第一个低矮的雪坡上冲下去。
小姑娘明明慌里慌张的,光顾着看人,顾不得看路,但确实是再也没摔到了。
滑下第三趟的时候,程淮安基本掌握了单板的平衡。
她正准备说自己试一次,便看见不远处滑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也看见她,抬起胳膊打了个招呼。
看身形,是个男人。
殷诩淡声问:“认识?”
程淮安点点头:“是张焱,他来给我送生日礼物的。”
张焱。
殷诩知道这个名字。
之前两人一起参与录制了同一档综艺,闹出腥风血雨,还是自己插手解决的。
殷诩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癖好,但是刚才她在场外发定位的时候,他无意间瞥见了。
小姑娘当时笑得那么开心,也是因为他?
殷诩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彼时,张焱已经踩着雪板滑走到两人面前。
他这段时间在恰好在b市工作。
上个月和叶启浩一起吃饭的时候,两人聊起程淮安的生日,便想着给她送点儿什么礼物。
叶启浩昨天已经离开b市,去录另一档综艺,托他一起把礼物带来。
听说程淮安在滑雪场,张焱想着自己也很久没滑过,心痒痒,干脆直接过来了。
只是没想到,她身边还跟着个男人。
而且是和她手牵手滑雪的男人。
虽说演员谈恋爱的限制不像偶像一样严格,但小师妹这才刚出道就恋爱,未免也太影响事业了。
张焱边在心里替她盘算边靠近。
而后发现,这个男人的身形居然还有些眼熟。
?
这不是殷总吗?
想到在雾都听说的那条小道消息,张焱觉得自己知道的好像有点儿太多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他想装作这一趟压根儿没来过,转身欲走,没想到程淮安就在这时发现了自己。
躲都躲不掉,只好硬着头皮打个招呼。
“你怎么过来啦?”
许久未见,程淮安上去就要和他礼节性地拥抱一下。
张焱想躲开,又怕她穿着滑雪靴,失去平衡给摔了,只好僵硬在原地。
他这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觉得殷总的目光尤其凌厉。
支支吾吾了半晌,张焱道:“我就是来随便看看。”
程淮安笑了:“那我的生日礼物呢?”
“……”
殷总的目光实在太有侵略性,张焱被盯得头皮发麻。
可这小妮子偏偏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他尴尬地指了指小房子的方向:“在外面,一会儿出去的时候再给你。”
“好!”感受到他的沙雕气场被殷诩震慑住了,程淮安善解人意地和他挥了挥手,“那我们就先去玩啦!”
张焱如释重负地说了句:“拜拜!”
……
殷诩继续教程淮安最基础的滑雪技巧。
为了让她玩儿得开心,他一整场都守在她身边,根本没有自己滑。
也就没有想到,这个吃里扒外的小姑娘,居然兴奋地指着从高处一冲而下的张焱,激动地连喊了好几声“好厉害”阿昏,甚至还摇起了自己的胳膊。
男人的脸色显而易见地变得阴沉。
但是程淮安没发现。
给别人喊加油就算了,她还要在他这儿科普,一张小嘴叭叭的。
“听说张焱出道的时候就是对内唯一大舞担,运动细胞超棒的!”
“之前慕妍一直给我安利他,我都没get到,但是现在看来,好像还真的挺优秀。”
“……”
“没想到他都三十的人了,体力还是那么好。”
“难怪说男人三十一枝花,而且有那么多粉丝追随了他那么多年,真不是没有原因。”
“…………”
“易汇的眼光真的太棒了吧!”
“殷诩哥哥,你把这样的潜力股挖过来,实在有远见!”
“………………”
殷诩居高临下地睨她一眼,一字未语。
直到张焱落到停止区内,兴头上的小姑娘才终于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身边的人。
那双狭长的眼眸里蕴着阴霾,看她的目光比脚底下的雪还凉。
程淮安情不自禁地往后缩了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