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城,星亚酒店。
林妙坐在角落里捧着一杯果汁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目光偶尔漫不经心地飘过场上一眼。这是一次自主科技商贸会,她代徐慕来参加的,若非本身就有西宁片域的项目要她过来审核,她才懒得参加这种无聊的会议。
看见叶非凡出现在会场并不意外,jm集团如今早将商业板块跨越全国,而这大西宁区域则是由叶非凡全权开发出来的。记得当年她也曾要被发配到此,但想办法避过了,那时满心认为这里是苦寒荒籍之地,如今看来她还是目光短浅了。
本来叶非凡就不是个低调的人,他进门时的排场都快赶上皇帝老爷了,众星拱月的。倒是他那痞子气还没磨尽,而俊逸的脸上总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令在场的姑娘们目光都无法移开他。不过这些姑娘里没有林妙,她从角落里起身,推开身边的侧门走了出去。
酒店的侧门并不通往外面,林妙也不急着走,就随意散步。不知从哪传来琴声,受徐慕那妞影响,听了她几年的钢琴,现在对音乐不敢说有一番造诣,至少能听进去的。
循声而找,又进到某幢楼内,问起门口的服务员那琴声是从里面传来的不?服务员颔首点头,说是他们专门请的一位钢琴师,正在为客人演奏。
林妙扫过墙上,这里是一间自助西餐厅。
刚好是饭点,她便走了进去。视线环过四下,便看见了一处空地架着一台黑色的钢琴,琴盖遮住了背后弹琴的人,依稀可见是个男的。
林妙没有再走近,而是择了一处安静的位置坐下,静听音乐。有服务员过来询问她是否需要用餐,这才想起这是自助餐厅,需要自己去取食。于是朝着食品区而走,刚好要经过那演奏区,下意识地侧眸看了眼,视线蓦的凝住。
弹的是什么曲林妙没有再去分辨,只知道脚步不可控制地一步一步朝着那钢琴而走,直到走至琴架后,目光沉沉落在琴师的脸上。
那是一张英俊之极的脸,五官犹如雕刻,绵软而乌黑的短发有一簇遮住了他半边眉眼,却映衬的那睫羽尤为狭长。视线向下,是一身剪裁精致的深色西装,配着白衬衫打底,衬衫领口解了两颗,并没系领带,而衣袖处也可见衬衫的袖扣没扣上。
整个给人的感觉很随性,可那流畅的指在黑白琴键上弹奏却又十分地优雅。
林妙想,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人身上看见优雅。以前,只有霸道和算计,甚至蛮不讲理。
一曲结束,纤长的手指在琴键上停顿,抬起的黑眸刚好与林妙的视线相撞,幽幽浅浅,明明暗暗。他有三十五岁了吧,林妙想,眉目比那年他三十时要更深邃了许多,如果说以前的他锋芒难掩,那眼前的他给她感觉只有沉静。
在这分开的日子里,她不是没设想过与他再遇的场面,倒是从没想到会是如此的……优雅环境里,还在一台钢琴前。
两人目光静静相对,林妙相信自己的眼神中没有半分激动的情潮,而那双幽黑如礁石的瞳仁中也无情绪,只让人感觉很安静,静得像没看见她这个人似的。
如果说之前对陈斌那番话还有疑惑和不安的话,到这刻心终于落了地。他没有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率先离席,而且看他此时如此有兴致在这弹琴,应该是十分的好。
终于,林妙扯了下嘴角趴在琴盖上,身体微微向前倾,“你好,总监大人。”
等待着他有所反应,无论是动怒的还是发狠的,或者冷情的,她都能应对得来了。可他却一脸漠色,垂了眸又弹起了下一首曲子。
这算什么?无视她?
林妙直起身盯着他,一首曲子过半,她转身而走。向来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既然人家连应都不应,那她也没必要热脸贴上去。脚步走向的是餐厅大门,看见门口的服务生朝她礼貌颔首,就在一脚要踏出门时突然顿住,她转首看向那服务生,对方愣了愣立即询问:“请问女士有什么需要吗?”
顿了顿,微侧过身,视线划转落向那处,她问:“你这钢琴师是今天临时来的吗?”
服务员答:“不是的,他是我们餐厅的专聘钢琴师,每天晚上都会来演奏。”
林妙眯了眯眼,“每天晚上?”
“是的,这是我们餐厅的特色之一,很多宾客都是专门前来聆听晚上这场音乐会的。”
“一般会弹多久?”
“我们餐厅晚上的营业时间是下午18:00到21:30分,钢琴师会在20:00的时候过来,到我们餐厅营业结束。”
林妙挑了挑眉,那就是将近一个半小时的弹奏?她回身而走,重新走回餐厅并且拿了餐盘挑选了几样食物,又倒了一杯红酒,环看四下,她走向离钢琴最近的那个位置。
落座后,林妙满意地抿了一口红酒,这是全场最佳观赏演奏的位置。除了能够最近距离地聆听那美妙的音符,还能看见“琴师”英俊绝伦的侧脸。
半小时过去,大约听了有五六首曲子,他每次一首曲子弹完会停下休息两三分钟,然后再继续弹下一首。林妙朝着服务员招了招手,过了片刻,刚好又一首曲子弹完时,被吩咐的服务员走向演奏区,微微弯腰,礼貌客气地道出顾客的意愿,并且递上精致的信封。
“琴师”低眸扫过一眼那信封,不知说了句什么,服务员脸上露出为难。但他没有理会,径直又弹起了下一首曲子。服务员只得无奈地回来对林妙道:“抱歉女士,您刚刚的意思我传达给我们的钢琴师了,但他不愿接受您打赏的小费。”
“哦?是嫌少吗?”
服务员面露尴尬,“我不太清楚。”
她把信封拿过来时问了句:“有没有笔?”
服务员立即应:“您稍等。”很快便拿来了笔,但过了一会又被林妙叫唤了过去,同样的信封又被递过来,听见清浅的声音在道:“你告诉他,我想听信封反面这首曲子,里面的钱算作是点歌费。”
看到服务员那抽搐的嘴角和认命转身的背影,林妙想啊,真不是她要特意为难人家,实在是这种事必须得转手他人来做。不然失了格调,也丢了面子。
时间掌握地刚刚好,又一首琴曲结束,信封再次被递上。
这次“琴师”听后目光落向了信封,并且将它翻过来,上面短短两行字一扫而过便是清楚了。林妙坐在椅子里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底,细至一个错愕的眼神。
大概顿停了有四五秒的时间,他把信封塞进了口袋。
而那被授命的服务员长舒了口气,退开时朝着林妙点了下头,示意事情办到了,可是却不敢再靠近这张桌子。林妙见状弯了弯唇角,而当旋律起的时候她的心情好转了起来。
不是什么特别刁钻的曲,就是钢琴名曲《致爱丽丝》,基本上只要是会弹琴的人都会。听这乐感用行云流水来形容他的演奏不算过分,既然是专门为她而弹的,那她便算是他的爱丽丝了吧。刚刚的信封里她放了两张一百块,因为那年在酒吧里她便是先付了他两百块小费的,他也理直气壮收了。
等曲子要结束时,林妙一口喝尽杯中的红酒,然后起身走向那处。
静等最后一个音玄妙在空中,五百块被放在了钢琴的琴键上,周遭异样的目光并未入林妙的眼,因为她的视线所及处只剩眼前这人。
问下一秒,琴键上的那五百块被纤长的手指给捏起,却是递过来给她,浅淡的语声定定而来:“女士,你来错地方了,这里不接受小费支付。”
林妙笑了:“哦?那你说说什么地方接受小费呢?”
他的反应是板起了脸,“请你带着钱离开,别影响我工作。”
林妙想,这嗓音低沉而又好听的让人心醉。
清凌的目光凝定半刻,视线忽而回落,黑白相间的琴键是世上最素的色,也是最搭配的。心思掠动间,她伸出手胡乱敲击琴键发出各种噪音,但余光一直关注身边人的动态,看到他紧蹙起了眉头,眉眼间都隐隐现出怒意来。
而她这番操作自然也引得餐厅顾客们的注意,经理模样的工作人员闻声赶来,可就在离演奏区只剩数米时,突然悦耳的琴声飘扬了出来。
同样是刚才的那首《致爱丽丝》,一样的曲却弹出不一样的氛围与意境,若要具体地形容,刚刚是流畅,那她这个便是含了两分俏皮、三分喜悦,令所有人都耳目一新。
如果不是有意捣乱,那至少她还是位顾客,故而餐厅经理并没有上前来阻止。
不知是她的琴音勾引了身边的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竟也伸出右手在琴键上飞舞,并且还有意让出了半张椅子。不过林妙傲娇地昂了昂头,没有理会他。
本该在欢快的琴音中收走最后一个音符,“琴师”都已经缩回了手结束这场与宾客的互动,可没料琴音一转忧伤的曲调飘扬而出,弹过大半,暗哑的歌声从林妙嘴里溢出——
说不上爱别说谎,就一点喜欢
说不上恨别纠缠,别装作感叹
将一切都体谅,将一切都原谅
我尝试找答案,而答案很简单,简单得很遗憾
因为成长,我们逼不得已要习惯
因为成长,我们忽而间说散就散
有时候身边的人真的会对自己影响至深的,看吧,徐慕那妞在学校缠了她两年多,不但钢琴气传染给了她,还把对这首曲的执念也一并灌输进她脑子里了。
突然就想弹这首曲给他听,纯粹是……
林妙笑了笑,纯粹是想问问他,为什么说散就散了,然后再见却要装作不认识?
但是,静默半刻,身旁的人突然开口:“你的调起低了。”
倏然转头,目光再无之前的浅笑与眷柔,一道凌光狠狠射出,眸色也越来越凉,“我不是学声乐的,调起低了又怎样?你有意见吗?”
他静看了她两秒,转开视线淡声而道:“我没意见,今晚我的演奏结束了,你自便。”话落他就起身而走,刚走出一步便听见身后凉薄的语声传来:“一个专业的钢琴师在结束演奏后连琴都不阖上的吗?”
顿了顿,回转过身,目光扫了眼琴盖后道:“我以为你还有兴致弹。”
林妙闲凉摇头:“我对什么弹琴没有一点兴致,总共也就会那么几首曲子,倒是没你雅兴好,堂堂大jm财团的主席还能跑到这西宁来给一家餐厅当个钢琴师的。”
似乎坐在附近的宾客听见了她的话,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恐怕都被jm财团的名头给惊到了。倒是眼前这人淡若惊风地蹙了蹙眉头,眸光里有疑惑:“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jm财团的主席。”
林妙想冷笑,也想对他极尽嘲讽,但是看着那张英俊绝伦的脸,那些负面情绪都渐渐压了下去。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没答,餐厅经理走了过来,面色含疑而问:“陆先生,今天这么早就休息吗?”
“这位女士可能需要这架钢琴,我就提前结束了。”丢下这句话便快步而走,经理想跟上去问什么,却被林妙叫住:“你叫他什么?”
经理微愣了下,“我们的钢琴师姓陆,所以都称呼为陆先生。”
“陆勉?”
这下经理更讶异了:“女士,您怎么知道的?是与陆先生认识吗?”
岂止认识啊,还有新仇旧恨呢。林妙拔腿就朝外追,但到门口时被服务员拦住,表示她的单还没买,等她买完单再快步而出时已然不见那人踪迹。
心绪从浮躁到平静,眼中的恼意逐渐淡去,既然是每天都来这当“演奏家”,那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然而现实是,和尚有时候不在那座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