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桥河畔老榕树下。
一个窈窕倩影早已立在此处,这个时候,刚刚恢复些生机的信丰城中,百姓的夜市都不敢做得太晚,早早上阖上了家门。
宽大的街道上,除去几名夜间喝醉酒的匪寇,走得东倒西歪,时不时传来一阵奇怪笑声,便看不到其他人了。
一盏盏炽红灯笼将街道点亮。
余光抚在那倩影脸上,可见她并未有任何期待神色,反而脸上布满了忧忡。
想起今日下午之时,有人奇怪的人找到自己,让他晚上来到此处等人,有贵人要来接见她,她本是不想来的,毕竟夜里回去,免不了夫家那两位老人的数落和棍棒。
奈何那人后面又走回来说了一句:“若是你晚上不能及时赴约,便可能有有匪寇闯入你家门胡乱砍人。”
便是如此,她来了。
且看如今的天色戌时早已过了,约她的人却仍然没来,那是否就说明那人不过是胡乱说说的,但这种玩笑为何还要落在她的头上,她已经够可怜的了好不好。
女子叹息一声,兀然转身正要准备回去,却见到身后街道上,有一道身影鬼鬼祟祟地小跑过来。
“怎么会是他?”苏红鱼心中波澜骤起。
魏十三跑将过来见那女子后,心中练习过千百遍的话语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到头来只是说出了一句:“姑娘可是在此处等人?”
苏红鱼牛头不搭马嘴回了一句:“你、你为何要要挟我来此处?你的救命之恩,小女子会偿还的,还请你放过我们一家人吧。”
“姑娘是认错人了吧?我说了什么?我叫......有人来了,快躲!”魏十三听得一脸懵,突然马蹄声骤响,他下意识一手搂过苏红鱼香肩,后撤几步压身下去,借着老榕树的余阴藏身树下。八壹中文網
下一刻。
只见三骑奔腾而过,身后跟了二三十的跟班,大抵因秘密行动,也没带火把一类的照明品,只是趁着月色和街边灯笼的亮光看清道路,朝前面疾走而去,魏十三一眼便看出那领头的是陈营中的一个百夫。
可他的住处不是在西边?这个时候为甚还要往东边来?
魏十三心中一下子闪出了数个问题,看那百夫带了不少的手下,应当是有什么急事,可又能有什么急事呢?
......东边是杨成的住处......
将所有突然发生的事情和自己关联起来,这是魏十三前一世养成的一个习惯,一个不知道救过他几次命的习惯。
该不会是......
魏十三登时转身抬头,竟真就看到了那队人马往杨成居住的院落拐了进去。
“诶,他们早就走远了吧,你能松开了吗?你弄疼我了。”被他非常无礼地按在树下的苏红鱼微微挣扎出声。
她确实如言雀探查到的那样,曾是卖艺不卖身的青楼女子出身,但是青楼再怎么说也是风月之地,免不了被管事的老鸨要求去陪那些锦衣玉袍的公子哥或妇人唱戏,摸摸小手和香肩都是很平常不过的事情,所以魏十三的无礼她并未有太大的反应。
加上她是从小就被扬州的官人收做了瘦马,官家听到金军要攻打扬州的消息,辗转南下,才将她同几个姐妹卖到道赣州青楼,西门家的官人能将她赎身出来带回家中,她其实是非常感激的,可惜命运多舛,才落到如此惨淡的下场。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饶是她这般的女子,能够不用再每日伺候这无头无尽的男人,在这个世道可以生存下去,已是非常了不起的了。
魏十三闻言赶紧松手,“哦,不好意思,你没什么事吧?”
见他如此反应,苏红鱼莫名想起那日在落水后被救的场景,心跳渐渐加速,一晕绯红爬上脸来,可在夜色的掩映之下,倒也很难察觉什么。
待魏十三走出那榕树下时,问了一句:“若无其他事情,我可以回去了吗?你可不能胡乱去砍我夫家两位老人了。”
“不可以。”魏十三正想着要如何靠近杨成的院落那边去打探一下情况,听到她说话,才想起身边有这么一个好帮手。
“啊......”苏红鱼被他骤然转变的气质与脸色下了一跳。
魏十三双目怒瞪,用凌厉的眼睛盯着苏红鱼,“你还要帮我一个忙,很简单......”
那对义军毫无意外地在杨成住处停了下来,领头那精壮的汉子翻身下马,见杨成家中夜不闭门,便大步流星往里头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喊,“杨百夫,当家的找你有事商量,你可在?”
杨成和一众手下,在魏十三那处本来就喝了不少的酒,回到家中后,早早便睡下了,正是朦胧间,听到有人呼喊惊醒起身,下意识摸上了常年摆在枕下的长刀点灯推门而出。
屋里同住的几名手下也相继醒了过来,走出屋子,便见他们的杨老大挥刀朝那进来之人大喝:“马腾云,你他娘的这个时候带这么多人来我这是什么意思?”
“当家的有命,叫你领手下去县令府商谈事情,跟我走吧。”马腾云见杨成出到院子中来,开门见山便说出了此行目的。
“大半夜的,老子没空,让当家的明日再谈吧,老子要回去睡觉了。”杨成听他说出了那狗屁不通的命令,并未多想,直截了当便一口拒绝。
马腾云似早有预料到他这一出,“魏总兵已在县令府等候了,你去还是不去?”
“啥?!”杨成身形一下顿住,“魏总兵也在?可是发生什么大事了?莫不是官家的兵来了?”
马腾云嘴角微微扬起,“你去了县令府便一切大白。”
“狗娘的,跟老子万一这手,去就去,老子还怕你县令府有鬼不成?”杨成定眼思考了一阵,按下心中疑惑,豪迈出声。
正当他要跟那马腾云出门之时。
门外突然出现了一起骚动。
只看那清寂无人的街道上不知怎的,就出现了一名醉汉,他伸手搭着一个虽身穿麻布衣裙,却难掩出众身材和姿色的女子肩头上,摇摇曳曳地自巷道入口走来。
一时间,那立在门口负责看守的义军,只顾探头往院落里边伸长脖子想看清里头的情况,等他渐渐走近时,才有人发现,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人?还往这边走,是嫌命长了吗?”
魏十三微微抬头,看清了门口的情况,立即又低下头去,用迷迷糊糊的声音道:
“哼!敢问老子是何人?你可听清楚了,老子乃是陈颙手下,陈营之中,魏总兵直属杨百夫的近身手足闫峰,你又是何人?”
听到他说的话,几名站在门口的义军面面相觑,按照上头的命令,他们时要抓杨成同他身边所有手足,他们若是来迟或来早一些,怕是都遇不上这条漏网之鱼,这下他自动送上门来,可有不擒之理?
于是乎,便狩猎者之姿等待那醉汉自投罗网,当然啦,他们的目光可不再那醉汉身上,而是早已转移到了他箍在怀中那女子身上,鱼一落网,这名女子自然就是他们的啦,想必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如此想着不禁笑了起来。
醉汉与那女子越走越近,在距离门口不过一两丈远之时,马腾云正与杨成一等人走出到院子门口。
杨成自是一眼就认出魏十三的背影,却不曾想,魏十三兀然抬头起来,众人见了面色瞬间惨白,只因魏十三练兵之时,给了他们太多的震撼,几乎是本能反应就惊惶出声。
“魏、魏总兵?”
站在马腾云身后的杨成心中疑惑瞬间烟消云散,“姓马的,你敢跟爷爷玩这一手?”马腾云见状立即想去拔刀,可终究是慢了半步,身后杨成已经手起刀落。
马腾云血洒门前,众人惊惶要走。
苏红鱼强忍着没有出声,只听到身边魏十三满是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我看谁敢动!”
他这话一出,那前一刻还是威风凛凛的二三十位义军,当即如蜡像般定住,脸上爬满恐慌之色。
那领头想跑的义军普噗通跑到魏十三面前跪下,“魏总兵,我等真的什么都不知情,全是听马领头命令行事的,你饶了我们吧!”
他们都是魏十三打乱之后,派送到各位百夫手下的新人,并不跟自己头领相熟马腾云坐这等事情,上头交代下来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自然也不会闲得蛋疼去跟手下说。
这些情况当初魏十三就细细想过的,这时候他眼中闪烁一抹精芒,张口便道:“马百夫意图造反,脱离当家掌控,现如今已被杨百夫斩杀,你若是听话,我就让你明日当上百夫长。”
跪在地下的汉子似感觉幸福来得太突然,甚至还用上了唯一识得的成语,“听话,属下以魏总兵马首是瞻。”
“很好,”魏十三点了点头,一本竞争再道,“现在起,你们暂归杨百夫统领,去周百夫住处,杀了马百夫的同伙,本总兵明日就将你提拔你代替马腾云当百夫长。”
“是!”
那汉子应声而起,见杨成站在门前看得目瞪口呆,还喊了一声,“杨百夫走啊,杀叛徒去了,你还在等什么?”
杨成惊醒过来,几步一回头看着魏十三,直到跟着那愣头青冲出巷道之外。
“这下我是否可以走了?”苏红鱼将魏十三的手臂搬开,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他,几乎是乞求的语气向他询问。
魏十三立在街道上,看着她的大眼睛,不好意思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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