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朝蕊哭了几声,慢慢的停下来。
她看向夏兴东。夏兴东莫名的不敢跟她对视,一下子别开了脸。
夏朝蕊轻声道:“爸爸,所以你弄出这样一个骗局,就是为了把我调回南城,不让我当警察,让我跟师父分手,还让我哥哥跟嫂子分手,对吗?”
夏兴东喉咙干涸,咳了一声,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夏朝蕊问:“为什么呢?你明知道我这么喜欢当警察,我这么喜欢我师父,你为什么不惜骗人,也要让我离开这些呢?”
夏兴东沉声道:“爸爸都是为了你好,你长大了就会懂了。”
“我已经长大了,爸爸。”夏朝蕊轻声道:“你一直都在说为我好,为我好,可是你从来就没有问过,从来就没有想过,我要的是什么。”
“我一直以为,在父母心里,‘我过的好’比‘我按你的想法活’更重要,是我错了吗?你真的不觉得,你的‘为我好’其实只是你在控制欲在做怪吗?你真的有认真的想过,我与柏暮成合不合适,我们在一起会不会幸福这些问题吗?你想过吗?你没有!因为你觉得不重要!”
她长吸了口气,满眼是泪,却强忍着:“不管我是一岁还是一百岁,我所有的想法都不重要,你从未试图去了解,因为‘你供我吃供我穿,还让我比别人过的好’所以我就应该像一个傻子一样知足常乐的活着?不需要有任何意见和想法,对不对?”
“过年的时候,你跟我谈往事,谈了两句你就辞穷了你没有发现吗?你真的知道我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么?你真的有关于我成长的记忆么?你没有!”
“我小时候,要见你一次都不容易,我都想不起你长什么样子。我第一天上学,是哥哥送我去的,第一次做作业,第一次考第一名,第一次拿奖状,第一次参加运动会……全都只有哥哥陪着我。第一次开家长会,老师要求家长到场,我给你打了两次电话,你都没空,于是那时候,我所有同学都是爸爸妈妈一起去的,可是我身后只有我哥哥!哥哥他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啊!”
“还有,三年级的时候,我同学偷了别人的笔,冤枉是我偷的,老师给你打电话,你来了,那是你唯一的一次进我的学校,我看到你的时候好开心,我多希望你能听我解释,能还我清白,可是你直接给别人买了十支笔,让他不要再追究了!我要的是清白啊!可你根本不管,你觉得这不重要,小孩子不重要,小孩子想什么不重要,小孩子想要什么不重要,你说‘不就是几枝笔么能值能几个钱’,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因为这只笔天天被人追着骂小偷?骂了很久?”
夏兴东有些震惊。
他一直以为,他是一个优秀的爸爸,可是此时此刻,这个一向乖萌的小闺女爆发的情绪,真的有点吓到他了。
夏朝蕊看着他,忽然笑了一声:“你不是经常问我为什么要当警察么?我告诉你,这件事,就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我想要自己证明自己的清白!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我师父的父亲。”
她把那件事情也讲了一遍:“你的儿子和女儿,差点死了,你也从不知道,对不对?”
她又轻轻笑了一声:“你知不知道,哥哥其实也很想当警察的,可是他最终选了当商人,因为什么你知道么?因为你给了钱就可以不当爸爸,所以哥哥发誓说,他要赚很多钱,多过你,让你回来给我当爸爸。”
夏兴东愕然的看着她,一时居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好半天才道:“是爸爸对不起你们,小木,小花,对不起,爸爸会改。”
王雅妧冷冷的道:“有了金钱,想要亲情,有了亲情,你还想要什么!对自己的父亲,说出这样的指责,还如此理直气壮,不知感恩的东西……”
夏朝蕊冷冷的喝道,“你闭嘴!”
她这辈子,就没对王雅妧说过这种话,王雅妧都被她说的愣了愣,下意识的往后一仰。
夏朝蕊看着她,整个人渐渐平静下来,一字一句的道:“既然说了,那就索性说完吧。爸爸起码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我好,他起码给了钱,可你呢?你那时嫁给夏兴东做了全职太太,你选择的,难道不是相父教子么?那么你为什么不能对我们稍稍好一点呢?”
“我小时候你不管我,哥哥从小不管到哪儿,都要带着我,因为这个,有很多小孩不喜欢跟他玩,我还记得我有次不小心弄脏了你一条很贵的裙子,你不由分说打了我一顿,哥哥护着我,你又用扫帚把他打了一顿,你知不知道那一次哥哥背上肿起了好几条?你知不知道我跟哥哥连夜跑去爷爷家,因为怕被你醒来打死?你知不知道哥哥那晚烧到快四十度?神志不清的跟我交待后事,让我快点跑不要回家,因为他以为你可能是人家说的那种后娘?”
夏兴东越听越是惊愕,猛然转头,看向了王雅妧。
“我第一次来月经弄脏了裤子,你做了什么?你冷漠的看了我一眼,让我自己把裤子洗干净,因为‘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所以我就在大冬天冷水里洗裤子,两只手都生了冻疮,一直到现在来月经都痛的死去活来?我得了全级第一发了奖状,我以为你会夸我,你冷冷的告诉我‘还可以更好’说我这就骄傲自满了以后还能有什么出息?我被楼下的狗咬了,你听都不听,就直接说我一定是我先去逗狗的,说‘这就是调皮撒谎的惩罚’还问我为什么狗没咬死我?你是有多恨我?”
夏兴东沉下了脸。
夏朝蕊续道:“我从记事起,就从来没见你笑过,你也从来不抱我,你永远有无数的大道理,我跟哥哥整个童年,你在家的时间全都用来怨恨你丈夫对你的冷落,从来不管儿女们,等我们长大了,你又看破红尘专心工作?那么我们呢?既然不想要,为什么生我们出来?为什么?”
柏暮成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她说过“最讨厌冷暴力”心里不由得一疼,狠狠揽了她一把。
夏朝蕊被他揽的向后一倚,看了看两人,续道,“哥哥的成绩那么好,却没上一中,上了十六中,为什么?就是为了要就近照顾我!全校都不允许带手机,只有我哥哥破格允许,为什么?因为我不管有什么事,只能联系他!夏先生永远是‘不好意思我手头有事,需要钱我可以叫人送去’夏太太永远是‘我走不开,你帮忙处理一下。’!”
“我不管你们是再有名的科学家,再成功的商人,可是在做爸爸妈妈这个事情上,你们不及格!”
王雅妧冷冷的道:“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只记得这些小事,可见我刚才并没说错,一个不知感恩的东西……”
她再次被人打断。
“妈!”夏晏林道:“你生我们的时候,就是成年人了,你过目不忘,那你倒是说说,不管我还是小花,你在哪件事情上‘慈母’过?你举个例子出来,我们道歉!”
王雅妧居然噎住了。
夏朝蕊不再说话,拉着柏暮成走到门口,又回头道:“但是爸爸健康,是我今天最开心的事。”她拉开门出去了。
看着他们出去,夏晏林淡淡的道:“往事我就不说了,随便说点儿别的吧。我上次去尉城看小花,一时兴起陪她们去逛了个街,结果碰到了柏暮成的母亲,她母亲带着家人逛了整整一天,他弟弟大包小包提了二十几种,就为了给小花买东西,因为她觉得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就应该穿好的,过年要穿新衣服。”
“我去柏家做客,厨子一道道端上来,全是小花喜欢吃的菜,他们说她最小,所以要哄着,他们吃什么都无所谓,小花在那时,就全做她喜欢吃的。”
他接连说了好几件事:“你们不疼,现在有别人帮忙疼,你们还不乐意,多大仇?”
他笑了笑,又道:“爸,你只顾着反对,根本就没细查过他们家吧?柏暮成可不止是个穷警察,他爹柏诲谪,省公安厅厅长刚退下来,但他的弟弟还在省府,并没失势吧?柏暮成母亲的弟弟,也就是柏暮成的舅舅,他是……”他往前凑,低声说了一句,然后一笑:“爸,这样的家世,你还挑什么?你相中的人,能有这样的家世?他们不嫌我们家铜臭,哄小公主一样的哄着小蕊,这是她的福气,我都放心,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穿上外衣往外走,一边又道:“爸,舒颖,就是我媳妇儿,我改天带回来给您看看。我先走了,这事是个骗局,其实我也挺高兴的。”
他也走了。
病房里只余下了两人。
夏兴东沉默了很久,才缓缓的道:“你就是这么给我养孩子的?”
王雅妧冷冷的道:“不管我怎么养,总之他们现在成材了,他们应该感激我。”她轻蔑的看了他一眼:“你做了错事,就想把这种负罪感转嫁到别人头上?”
夏兴东冷冷的看了她很久,王雅妧忽然哈的冷笑一声:“离婚吗?离婚就要分给我一半财产,你舍得吗?”看夏兴东瞬间变色,她哈哈笑着起身离开了。
夏兴东真不敢。
他端坐在病床上,心头五味杂陈,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那黑大个儿刚才那句:“老子的人,老子自己疼!”,忍不住咬了咬牙根,一边咬着牙,一边自言自语道:“你是谁老子?就这态度,还想娶我闺女?小兔崽子!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