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徐成亮都意识到老秦的不对劲,慌忙把他送回医院。
可是,似乎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因为刚回到医院,老秦已经陷入了昏迷的状态。医生把他推进抢救室的时候,我的双腿一软,就像被抽走了身上的骨头,根本站不起来。
徐成亮在身后扶住我,忧心地劝说:“别担心,医生会想办法的。”
我被扶到抢救室门外坐下来,浑身都在发抖。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老秦今天晚上说话的语气怪怪的,尤其带着我认识老客户的时候,还开玩笑说让对方多关照我,怎么看都像在……最后一次为我铺路。
“其实我早就意识到老秦这几天的情况有点反常,上周他几乎不能进食,这几天胃口突然变得很好……我有一种感觉,他好像有点……”说到这里,我已经完全说不下去了,抓住徐成亮的手,声音哽咽在喉咙处。
徐成亮看着我,神色凝重。“别胡思乱想。”
我垂头看着自己的鞋子,感觉脑子就像灌了浆糊一般。突然想到了什么,我问徐成亮说:“秦展鹏呢?有没有人通知他过来?”
徐成亮按住我的肩膀,轻声安抚说:“别担心,刚才我已经打电话给他了,他正在路上。”
深夜的走廊落针可闻,来往的护士和医生络绎不绝。江院长也过来了,他不断地安慰我。
可是我一句话也听不进去,浑身就像蒙上了一层冷霜,那种寒意入心入骨,难受得很。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被推开了,医生走了出来,轻声呼唤我的名字。“秦太太……秦太太在吗?”
我几乎从椅子上弹跳起来,脚步却沉重得无法迈开。“病人醒过来了吗?”
医生摘下口罩,满脸歉意地对我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他还留有一口气,可能有什么想要交待。”
我疯了似的推开了医生,往抢救室里冲进去。老秦躺在病床上,半张脸被氧气罩盖着,整个人就像泄气了一般。
护士看我走进来,连忙挪开位置让我趴在病床旁。
“你感觉怎样了?”我紧紧抓住老秦的手,眼泪“唰”的一声涌出来,大滴大滴滑落在他的手背上。
老秦的眼皮动了动,好不容易才睁开了双眼,深情呆滞地看着我。
“小梦……”他轻声呼唤着我的名字,声音沙哑而飘渺。
“我在。”我扭过头把眼泪擦干净,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轻声问道:“你……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老秦扯开氧气罩,嘴唇微微张开,费尽力气才挤出了一句断断续续的说话。“展……鹏……展鹏呢?”
“他已经在路上了,很快就能赶过来。”我抓紧老秦的手,可是感觉不到一丝的温度。
老秦的表情僵住了,面部抽搐了几下,眼神就像放空了一般。
我的心很痛,原来在生死面前,人总是软弱和无助的。这个世间上,除了生与死,哪一样不是等闲事?曾经那么多的恩怨情仇,现在看来都变得微不足道。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老秦心里念着的,还是自己唯一的儿子。虽然他老责怪秦展鹏不争气,可是那种骨肉亲情是无法割舍的感情。
这些日子老秦做了那么多的决定和安排,到头来不过是为了给秦展鹏铺路。他放心不下儿子,却又不甘心把辛苦多年经营起来的公司,全数交给到他的手上。
这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我能明白,也能谅解。而我,就是他现在唯一信得过的人,成了秦展鹏的制约。
“你放心,我会好好看着展鹏,不会让他乱来。”我握紧老秦的手,看着他唇角一点点地扬起,感觉心酸又难受。“你别说话了,好好躺着,休息一下。”
老秦微微点头,闭上眼没有继续说话。
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醒过来。
秦展鹏赶到医院的时候,老秦已经走了。他走得很平静,没有挣扎,也不显得痛苦。
我在护士的搀扶下走出了抢救室,刚好这个时候秦展鹏赶了过来。他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头发似乎还挂着雨滴,发疯似的冲进了进去。
我看着一米八的大男人扑倒在病床旁边,趴在老秦的身上嚎哭起来。
我以为像秦展鹏这种人是没有血性的,原来他只是没有心。他与老秦的关系不好,这么多年来没怎么关心过自己的父亲。
可是当死亡把他们分隔的时候,他也会情不自禁流露出自己的伤心和痛苦。大概,他也会后悔吧,以为老秦这次进医院不过是像往常一样身体欠佳而已。
老秦走的这天,海市下了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雨。
在徐成亮和张秘书的帮助下,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葬礼定在老秦走后的第二天,海市永久墓园。
站在墓园的白兰树下,我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张秘书走过来,小声安慰我说:“秦总走得不算痛苦,这样也好,天堂里再也没有病痛。”
“是吗?”我远远看着忙于招呼参加葬礼宾客的秦展鹏,心里泛起了一丝苦涩。“我感觉接下来会有一场硬仗,如果明天陈律师宣布了秦总的遗嘱以后,你猜秦展鹏会不会气疯。”
张秘书顺着我的目光望过去,只见秦展鹏被围在一堆人当中,神情自若。
“对了,一会儿你不要站到家属席里。”张秘书凑近我的耳边,压低声音吩咐说:“这也是秦总生前的吩咐。”
我轻轻点头,抬头看着天空中飘洒的雨点发呆。又一年过去了,可是今年的春节,将会是我最难熬的一年。
“你的精神不太好,先到那边休息一会儿,我去看看追悼会什么时候开始。”张秘书推了推黑框眼镜,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别太伤心了,振作起来,晚点一起想办法应对明天的股东大会。”
我轻轻点头,催促张秘书说:“你去吧,我到那边坐一会儿就好。”
昨晚一夜未眠,今天的精神状态不太好,我在休息室找了个角落坐下来。恍惚之中,脚步声由远而近,很快一双铮亮的皮鞋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要不要喝热咖啡?”詹佑成站在我的面前,把一杯热腾腾的咖啡递给我。
我抬起头,撞入了詹佑成幽黑的双眸里。“来了?”
詹佑成把热咖啡塞到我的手里,然后在我的身旁坐下来,轻声说:“今天早上接到张秘书的电话,我也感到很意外。我不太会安慰人,所以……节哀顺变吧。”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我无力地垂下头,看着手中的热咖啡问道。
“生死是天命,没有人能控制。”詹佑成安慰我说。
我没有说话,就这么一言不发盯着杯子发呆。直到张秘书匆匆赶过来,提醒追悼会就要开始了,我才把凉掉的咖啡喝掉,转身对詹佑成说:“我过去了。”
詹佑成看着我,流露出无言的关心。“好,我等会儿也过去了。”
老秦的葬礼还算顺利,秦展鹏的悼词是张秘书提前准备好的,读着读着他便泪流满脸了,悲痛的样子确实让人动容。
有时我也会怀疑,自从老秦走后他所流露出的伤心和痛苦,是否都出发自内心的?若然要与他撕起来,会两败躯伤吗?
徐成亮安慰我说:“要相信老秦的决定,如果秦展鹏能改过自身,万利终有一天会还给他。可是他仍旧执迷不悟,谁也帮不上忙。”
我以为至少要等到第二天宣告遗嘱的时候,才与秦展鹏撕起来。只是想不到,离开墓园回到秦宅,我还没给老秦的遗照烧香,他人已经到了。
看到我出现在秦宅的时候,秦展鹏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他坐在客厅的酸枝长椅上,翘起了二郎腿,嘴角叼着香烟,语气饱含不屑。“戏都已经演完了,你还懒在我家干什么?”
我在管家的帮忙下,为老秦上了香,毕恭毕敬地鞠躬拜祭。
自从老秦走后,我表面上变得无所依靠,内心却变得无所畏惧了。我淡定地在秦展鹏的对面坐下来,轻声问道:“这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有什么事请坦白说吧。”
秦展鹏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盯着我,夹着香烟的手微微一抖,烟灰落在洁净的茶几上。“开个价吧?”
我在心里暗笑,追问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管家说你搬进来好些日子了,到底为了什么,我想你比我更清楚。”秦展鹏把烟蒂掐灭在茶盘上,抬头看着我。“一直以来我太小看你了,以为像你这种女人只不过虚有其表,想不到还挺有手段的。”
“你这是在夸我吗?”我冷笑,并没有感到丝毫的不自在。现在的我练就了一身金钟罩的本领,对于一些无关重要的人,再难听的言语也无法伤害到自己。
秦展鹏盯着我,突然失声笑了出来。“像你这种女人,我一早就该想到会无耻地爬上老头子的床,别以为你和他登记结婚了,整个万利就能任你玩弄。我才是秦万江唯一的儿子,他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
原来秦展鹏都已经知道了,看来他比我想象的还要迫不及待。
“是谁的,不是由你说了算。”我淡淡地回应说。
“你这种厚颜无耻的女人,别以为哄骗老头子改了遗嘱就能为所欲为。我秦展鹏要得到了,一分钱也别指望拿到。”秦展鹏脾气甩掉茶几上的茶盘。
呵呵,秦宅的茶盘可真是遭殃。上一次是詹佑成,这次便是秦展鹏。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盯着秦展鹏,语气并没有半分退让。“这句话应该由我说才对,我现在是秦万江指定的遗嘱继承人,法律也承认我的身份,你要硬来,也赢不了。”
“呸……”秦展鹏的脸颊涨得通红,指着我破口大骂:“贱人,我们走着瞧吧!明天的股东大会,小心别哭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