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叹息声伴随着无力的笑意,从丁烈的鼻腔里缓慢地流淌出来。
“你听到多少?”李春香望着丁烈的那双眼,头颅就跟灌了铅似的很沉重。
丁烈松开她手腕,闭上眼:“很多。”
李春香追着问:“很多是多少?”
丁烈沉默了小会儿,眼睛一睁:“从开始到现在。”
李春香一抖肩,心里就一个想法:完了完了。
她粗糙的双手不自觉的握到了一起,不安地搓动几下。
这时丁烈有点吃力地坐起来,被子从他肩膀滑下,一直滑到小腹的地方。
他瞧着她,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出去。”
李春香一怯,瞧瞧门,又瞧瞧丁烈,脑子转不过圈地问:“出去喝水,还是出去……”
“滚出去。”丁烈打断了这愚蠢的问题。
李春香愣在原地,令她此时震惊的是他的语气。
明明疲惫不堪,甚至有些虚弱,可仍旧吓人得很。
灯光跳跃进了李春香的眼睛里,大红色的上衣又映得她的脸像片红朝霞。
她头一低,快步往门口走。
扭动门把的一瞬间,只听身后砰的一声。
也许是心里作用,穿着塑料拖鞋的李春香感觉地板随着声响也震了震。
她回头一看,床上已经没了丁烈的影子。
她知道丁烈在哪,失血不少的他八成是想下床又四肢无力,这会儿定像工地上被工人们随手摔在一旁的沙土袋一样砸在了地上。
她望着那方向,有过两秒钟的犹豫。
到底是继续离开,还是折回去把人扶起来再离开。
正当犹豫的时候,床的边缘扒拉住了一只男人的手,紧跟着是丁烈的半张脸。
他眼神阴鸷地瞧着门边的李春香,恼羞成怒地吼了句:“还愣那做什么?”
李春香小心翼翼,生怕自作多情,生怕丁烈喊得不是她。
眼神一撇,往外头瞧了瞧,确定没别的人才大步走过去,把人给扶到了床边坐下,嘴里还逮住话柄说:“让走的是你,不让走的也是你。你们城里人的心思,真是摸不透。”
丁烈没吭声了。
李春香又问:“你下床做什么?想上厕所?”
丁烈说:“不上。”
“那是干甚?”
丁烈说:“嘴苦,想吃话梅。”
李春香长长地‘哦’了声:“话梅放哪了?”
丁烈指了个方向:“柜子第二格。”
李春香走过去,按照丁烈所指的方向看见了圆柱形的话梅盒子,旁边还放着许许多多女人的玩意儿。
有项链的盒子,有戒指的盒子,有化妆品的套盒。
有些英文牌子李春香看不懂,但电视上常常播广告的那些李春香还是知道的。
再一看,不只是柜子的第二层放着这些,下面那层,上面那层,都是。
李春香取下话梅盒,走在床边。
她想把话梅盒打开,可瞧了半天,也没瞧懂怎么开。
丁烈手臂一伸,从李春香手里取走,在盒子上方中央微凸的弧度那向下一按,盒子盖就弹了起来。
他把盒子一倾斜,一颗裹满糖粉的话梅就倒在了手心里。
如同吃药丸的动作一般,丁烈把手里的话梅粒拍进嘴里,随后双手互相拍打,把剩余的糖粉拍在了床外头的地板上。
这时的李春香正坐在他床边那把椅子上,倾斜身子的丁烈忽然听到她咽口水的声音。
咕咚一声。
在安静的夜晚就显得尤其大声。
丁烈看她一眼,把话梅盒递给她:“你也尝尝,客户从国外带的。”
李春香摆摆手:“我不想吃。”
紧跟着又是咕咚一声。
比先前那声还大。
丁烈再也忍不住笑,宛如低音炮似的笑声溢了长长一串,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李春香晓得自己丢了人,身子在椅子上坐得板正,两只手的手掌放在腿上,那坐姿多像刚入学的小学生。
丁烈觉得,李春香有毒。他每每瞧见她,总会被她身上的土包子味儿给逗笑。
要知道,这六年来,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对丁烈来说有多奢侈。
他又开了话题盒,倒出一颗摊在手里,凑到李春香的面前。
李春香的眼睛瞪得滚圆,紧盯着那颗话梅。
丁烈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就是一颗话梅?你吃了我家这么多大米也没见你难为情。”
李春香用手捻起,撇他一眼说:“吃就吃。”
她把话梅丢进嘴里,吧唧几下嘴,眉头瞬间皱了起来,紧跟着弯腰一吐,吐进了垃圾桶。
“怎么?”丁烈明知故问。
李春香拍着自己的脸颊说得急:“又酸又咸,有股怪味儿。”
丁烈一听,彻底笑开了,那颗比李春香更早塞进嘴里的话梅抵在丁烈的一侧脸颊那,鼓起一个小小的包。
李春香不解,指着他:“这么难吃你怎么吃得下去?赶紧吐出来,说不定过期了。”
丁烈没动,盯着她。
李春香不死心,拿起了那盒话题,仔仔细细的瞧着。
可满屏的外国字让她犯了难,生产日期在哪她都看不懂。
瞬间,李春香像是qq包情包里那朵焉的玫瑰花,垂下脑袋,把盒子丢回床上。
丁烈都快笑死了,硬憋了会儿说:“没过期,就是这味儿。”
李春香不可置信地说:“这么难吃?”
丁烈说:“还行。国外很多食物都不一定符合国人的口味。我记得之前我吃过一个土耳其很有名的传统点心,那里面的香精味道可以熏死人。”
李春香脱口而出道:“听你这意思,你也不是很喜欢洋人那些食物。那干嘛还勉强自己?吃东西,穿衣服,找爱人,都得是自己喜欢的,看着舒服的才好。”
丁烈沉默了会儿才说:“因为得融入一些人的圈子就需要做功课。就像今天你吃的话梅一样,假设你没尝过,就不会知道它和我们国内话梅的口感有什么区别,自然无法和人侃侃而谈。像我这种常年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男人,总会见到一些有高级感的人。他们有些爱好打高尔夫,有些爱好极限运动,例如蹦极,高空跳伞,有些对美食很有研究,小到街头的苍蝇馆子,大到各国的米其林大厨菜色。还有一些企业的老板是女性,他们对奢侈品,对包,对各国彩妆品牌都钟爱有加,如果我不懂,很难融入到那些人的话题里,那生意成功的几率一定会大大减半。打从我创立公司那天开始,我就告诉自己,不能失败,只能成功。”
因为它只有成功,才能让徐三多信任资金的融入不会遭遇损失。
李春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即手指往柜子那一指:“哦,难怪你家里才放了那么多女人的东西,也是为了做生意是吧?”
这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忽然让丁烈变了脸色,笑容荡然无存。
李春香注意到这点,又起了怯,只说:“我就随便问问。”
丁烈说:“每逢节日,我都会买一件礼物送给我女友。你看见的这些是我好几年积累下来的。”
李春香一听,噗嗤一下笑出来:“胡扯吧,哪有人送女孩礼物往家里搁的?礼物不都是送到别人手上才对吗?”
丁烈却一点也没开玩笑的样子。
李春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嗖一下从椅子上窜起来说:“她是不是死了?”
丁烈深沉吐气:“没有,但嫁人了。”
李春香听到这话,明白了什么。
她忽然站起来走到柜子前,取下好几件东西,二话不说就往窗外走。
丁烈愣住了:“你干什么?”
李春香拉开窗户:“丢掉,全丢掉。你这样不行,我妈说过,有些不好的事要是永远想着,不自己缓过来,时间久了心里是会得病的。”
说话间,窗户已经被打开。
两件东西咚咚两声就被扔了下去,摔个粉碎。
丁烈眼都直了。
一股深埋的难过迅猛地涌向心头。
这时李春香又往柜子那走,继续从柜子上面搬东西。
丁烈急了。
他嘶吼,脖子上暴出青筋:“土包子,你敢再动!”
李春香一回头,瞧见丁烈眼里泪水盈盈,心一横,又连抓几样,快步走向窗口。
虚弱无比的丁烈使出浑身的劲来,下床跌跌撞撞地冲向窗户。
李春香正要扬起手臂要丢东西。
丁烈心里一急,从后方猛就抱住了她。可因为丁烈站不稳,几乎所有的重量都承受在了李春香的身上。
李春香的手臂被蜷进了他的怀抱里,身子也因为吃重,向前一倾。
丁烈手臂又因为这动作开始滴血了,血滴子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他的脸与李春香的脸贴在了一起,像野兽一样咆哮:“你再扔一件试试!信不信我撕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