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晓冬那条微博,顾南乔也看到了。
——“所谓改革,有何意义?丑人多作怪,古人诚不欺我。”
这是郭晓冬转发了梨园堂的当家纪穆楠纪大老板的微博,又加上一段自己的议论,言语间毫不掩饰讽刺与批评,可谓之火药味极浓。
剧团里的明眼人都看得出,郭晓冬是因为之前和顾南乔的私人恩怨,在故意与她为难。可是吃瓜群众不了解那么多行业内幕,对于京剧这个行当也是了解甚少,难免会觉得官方剧院团比各路小剧场演出更加权威。
尤其是被纪穆楠、郭晓冬这样的“专业人士”评论之后,不禁也开始觉得,是不是春色满园这种新颖演出形式有些不伦不类了。
可以说,春色满园利用别出心裁的周末场打了个出其不意,刚积累起一些观众口碑,就被这突如其来的负面评价给搅合个干干净净,一朝回到解放前。别说林露露觉得憋屈,顾南乔的忠实维护者楚悠优,反应也没强到哪去,就差亲自下场去撕评论区里的纪大老板还有郭晓冬了。
“算了,郭晓冬不是一直那样吗,和她计较太掉价了。”
“那乔乔,郭晓冬发的那些,不会影响你们的小剧场吧?”林露露还是有点不放心,又再关切地问道,“还有梨园堂怎么也在撕你啊,你之前得罪过他们吗?”
“不知道,我没跟梨园堂打过交道。”顾南乔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至于影响……单凭几句风言风语,还影响不了我——等新年演出季再看吧,我还是那句话,大家到底几斤几两,得在舞台上见真章,只要本事过硬,什么歪门邪道都影响不了春色满园。”
林露露还有不少想问的,但毕竟不是午休时间,乐队同事很快就喊林露露过去排练了。
“嘿,小林,到你了……大家伙儿等着呢。”
“好啦,露露,赶紧去排练吧。”看着林露露强行收回话匣子,一脸不甘不愿,顾南乔安抚般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有事给我打电话,没事也可以打,你们的新年演出季,我一定会来捧场,春色满园的演出票我给你留好,到时候记得来找我拿。”
“商业捧场吗?”林露露小声嘀咕一句。
“不但商业捧场,还可以再来一波商业互吹,怎么样?”顾南乔轻笑了一声,唇角微微上扬,“那……好好工作,我先走啦?”
离开排练厅之后,顾南乔没多逗留,办公室的那些私人物品她都没有带,这次过来善始善终,彻底了断了她和b省京剧团的联系。
如此一来,也没什么遗憾了。
出了大门之后,顾南乔本想拦个的士直接回家,却不想忽然听到一声粹着明显嘲弄意味的笑意。
“哟,原来是顾花旦啊,我还当看错了呢?”
顾南乔闻声微微皱起了眉头,回头时便看见一个穿着大红色毛呢大衣的靓丽女子由远及近走了过来。她的大衣微微敞着怀,里边的黑色高领毛衣挂着闪闪发光的亮钻毛衣链,还真像林露露说的那样,宛如一只大摇大摆的孔雀。
而来人,正是郭晓冬。
郭晓冬的声线娇滴滴的,透着说不出的妩媚动人:“小顾啊,我们有段时间没见面了吧,今儿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春色满园的生意不忙?”
随着顾南乔离开,郭晓冬在b省京剧团地位一跃而升,眼下正值春风得意的关头,那股子趾高气扬几乎是从骨子里露出来的,藏都藏不住。
更何况,她在顾南乔的面前耀武扬威还来不及,根本不会收敛。
“哎,我真是替你可惜,b省新年演出季,这是多好的机会啊,你居然还不稀罕,直接辞职了。啧,果然家大业大,坐拥私人戏班子就是不一样,像我们这种兢兢业业,一心想要唱出来的小演员们……比不了啊——不过,我也都能理解嘛,毕竟顾花旦是胸有大志的人嘛,b省京剧团这种小地方哪里容得下你?”
对于这样毫不掩饰的冷嘲热讽,顾南乔干脆懒得理。
秉持着疯狗咬了人一口,人不能咬回去的原则,她直接把郭晓冬当成了空气,转身就打算要走。谁知郭晓冬完全不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快速上前几步,拦在了顾南乔的面前。
“喂,顾花旦,别着急走啊?”
眼看着郭晓冬逼人太甚,顾南乔顿住脚步,嘲讽地一扬眉梢,没再给她留颜面。
“怎么,有何高见啊,郭首席?”
说这句“郭首席”的时候,顾南乔有意拉长尾音,清澈动人的大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明显是在讽刺郭晓冬沉不住气,在微博上改的那条验证。
人越是急于证明些什么,就越是代表着缺失什么。
因为自己都没有把握,才会贪恋那些形式主义的事情,恨不得从每个毛孔都透露出“我很厉害”的样子,想要靠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号压倒别人,让大家都去瞻仰她,从而羡慕她。
就比如眼下风光无两的郭晓冬,她要是真的那么自信,也就没有必要在曾经的竞争对手面前耀武扬威找存在感,急于去确认一些什么了。
果不其然,随着这句话的话音落下,郭晓冬立刻变了变色。
她微微上扬的一双美眸在顾南乔身上来回游移,想要从她细枝末节的表情中找到类似于“不甘不愿,嫉妒仇恨”之类诸多情绪,可偏偏只看到了漫不经心的释然。
这样的对比不禁让郭晓冬觉得,自己像是跳梁小丑一般幼稚。
凭什么呢,之前顾南乔还在b省京剧团的时候,就是横亘在郭晓冬面前的眼中钉肉中刺,挡着她的锦绣前程。现如今顾南乔已经离职了,郭晓冬却还是觉得,那些留下的阴影久久不散,哪怕是她成为了主旦角,还是免不了跟顾南乔比较。
林露露、李默宇、夏团长……那些人或有意或无意的眼光,都像一柄尖锐的刀子,直直地戳到了郭晓冬的心口,甚至是乐队老师的几句无心之言——“这个调子小郭唱着勉强啊,不过之前小顾唱得倒是挺顺的”,都让郭晓冬无法自处。
顾南乔,她凭什么?
这样想着,郭晓冬彻底收住了笑,语气更加尖锐了。
“怎么,现在有了自己的戏班子,就懒得理早前的老同事了?我早前怎么没看出来,顾花旦是这么利字当头的人?”
“和利字当头没关系,”顾南乔轻笑了一声,戏谑地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是单纯懒得跟你废话而已。”
“哟,当了大老板就是不一样,翻脸比翻书还快,前不久咱们还是一个剧团的同事,这会儿就说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等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顾南乔歪着头,玩味地看着郭晓冬,“曾经是同事的时候,我也没跟你同路吧,还是说,时至今日你想说,早前一直把我当成朋友?那你对待“朋友”的方式,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我怎么了?”郭晓冬粗着嗓子憋出一句。
“春色满园的视频,还有在夏团长办公室的那些话,你都忘了?”顾南乔漫不经心地笑道,“难为郭首席之前在我身上花了那么多的心思了。不过,春色满园现在人员重组,不相干人士都被扫地出门,想必之后你想关注我,也没什么机会了。”
几次三番想要讽刺人家,却偏偏都被怼了回来,郭晓冬实在是说不出的窝火。
她是特意卡着时机来看顾南乔的笑话,顺带着发泄心口深深积淀着的那口恶气的。她想看顾南乔迷茫彷徨,折碎她的一身傲骨,再高高在上地替她指点迷津。
有什么比把曾经的竞争对手狠狠踩在脚下,更让人觉得有成就感呢?
可是,顾南乔却表现得这样云淡风轻,就好像被逼到从b省京剧团离职,失去绝佳好机会的人不是她一样,着实让郭晓冬这个始作俑者毫无成就感,只剩下说不出的恼火。
她心说,顾南乔这是什么心理素质,怎么可以如此平淡。
这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洒脱不像是装的,可如果顾南乔是真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那也显得还在计较这些的人,太过拎不起放不下了。
只沉默了短短数秒,郭晓冬就重新收回思绪,她认定这些释然都是顾南乔的伪装,继续去戳她的痛楚。
“对了,昨儿你们戏班子那个演出我关注了,也就那么回事吧。”
郭晓冬不急不慢地开了口,“不过,念在旧日曾经一起共事的情分上,我还是得夸你一句——能把一个草台班子折腾成这样,也算是不容易了。这就和废物利用一个道理,东拼西凑出一台演出,能顺利演完就好了,怎么能要求更多呢,你说是不是,顾花旦?”
“没看出来,你还挺关注我的嘛,居然还是我们春色满园的观众。”顾南乔饶有兴趣一扬眉,注视着郭晓冬不太好看的脸色,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演出不好看,你还关注干嘛,合着就是为了给我挑刺呢,闲的没事干了吗?”
这番话顾南乔说得毫不留余地,郭晓冬当即有点下不来台了。
憋了好一会,她才终于憋出一句。
“这么听不起批评,那你还办什么独立戏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