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乔本人就是唱旦角的,大抵对于同个行当最为挑剔,可饶是如此,她也对冯昙这段演出挑不出任何毛病来。甚至她设身处地的想了想,如果论及舞台呈现,加入她的那些新颖改编,或许会达到相当不错的演出效果,甚至于更胜一筹。
可如果光论基本功和舞台掌控力,她明显不如冯昙。
冯昙的旦角扮相端丽,唱腔圆润柔媚,台风雍容大方,绝对担得起一句高手,远远超越了“前途无量”的程度,而是相当成熟老练,比之现在旦角标杆梅寒秋也不为过。
在冯昙不紧不慢下台的时候,顾南乔和范陵初的目光下意识交叠,四目相对之时,其中流露的思绪都不言而喻。
——这是个绝对的人物。
要是能把他留在春色满园,对于这个戏班子来说,绝对是如虎添翼。
“孩子,我看你的功夫很扎实,是从小就开始练功的吧?这不是学院派的路数……学院派教不出来这样的灵气……”在冯昙走到身边的时候,范陵初一边打量着他,一边乐呵呵开了口,只不过目光已经从最初的怀疑打量,变成了实打实的欣赏。
“我能冒昧问一句吗,你的老师是谁?”
那个清冷的少年微微勾起唇角,漂亮的桃花眼闪过戏谑的笑意:“英雄不问出处,唱得好就是了,在哪里学的重要么?”
“也是,哎,唱得好就是了。”范陵初不是那种拘小节的人,既然冯昙不想说,他也没有继续深问下去,倒是顾南乔注视着这个神秘的年轻人,不由得思绪飘远。
“冯昙……冯……”
顾南乔歪着头,忽然电光石火间想到了什么,福至心灵地开口,“你是姓冯,还是姓封?”
见到顾南乔一语道出真相,封昙显然一愣。
而后他没回答些什么,只是意味不明地问了一句:“你知道封家?”
这样一句疑问,已经让答案呼之欲出。
顾南乔一咬舌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着实不敢相信,这样一尊大佛居然会自己找上门来,几大京剧世家的后人纷纷浮出水面,春色满园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然后她没再继续进行常规的询问,而是给自家师父使了个眼色,直接把封昙带到了后台,单独聊了起来。
“你是怎么找到春色满园的?”顾南乔开门见山。
“怎么着,审犯人吗?”封昙大大方方地坐在了顾南乔的对面,“你们是开门做生意的,对外售票铺天盖地的宣传,我找到岂不是很正常?”
“不是,你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顾南乔放缓了语气,开口解释了一句,“我是想说,现如今春色满园才刚刚起步,人员配置都算不得完善,以你的专业水平,还有封家的背景,足以入职任何一个优秀的剧院团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选中这个小戏班子,”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前些日子我在微博上看到春色满园的演出,觉得有些新奇,亲自过来看了几场,演出风格入我的眼,所以我加入,如此而已。”
封昙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像是粹着冰雪,即便是笑着的时候,也透着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宛如遗世独立的高岭霜花。
“至于为什么不去大型剧院团……我原本没想唱戏,如果不是看到春色满园,可能我不会站上戏台子——谁说京剧世家的子弟就非得唱戏的,一切随我心意而已,有问题么?”
对于这番明显带有敷衍意味的话语,顾南乔毫不掩饰带有怀疑。
但这毕竟是送上门来的活招牌,但凡是个头脑清晰的人,都不会拒绝。
“没问题。”
不消片刻,顾南乔便伸出手,颇有诚意地开口,“欢迎你加入春色满园,合同稍后我们可以慢慢敲定,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就是了,至于登台演出……随时可以。”
“好,”封昙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问了一句,“对了,你们和梨园堂不对付?”
顾南乔微微皱着眉头,正打算说些什么,就在这时,突兀的手机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来电提醒上浮现出钟子逸的名字。
“小南乔,你赶紧来医院一趟。”电话接通之后,钟子逸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他语气带着不同寻常的焦急,全然没有往常的嬉笑怒骂。
“什么?”顾南乔一脸莫名其妙。
“在z市这边的医院,我把地址发给你,有什么天大的事都给我推了,立刻过来——苏以漾出事了,车祸……剩下的来了再说,不废话了,你快过来吧……”
然后,还没等顾南乔多问什么,那边就已经挂了电话,甚至没有给她太多的反应时间。
这一通电话,彻底把顾南乔的心扰乱了。
她没再跟封昙继续说合同的事情,别说是正在进行面试了,眼下就是天王老子亲自过来,顾南乔都没有任何接待的心情。她整颗心都扑在了苏以漾的身上,迫切想知道他那边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伤得严不严重,有没有生命危险。
虽然方才钟子逸没有详说,可顾南乔却听得出他的语气相当慎重,甚至带着些许气急败坏,全然没有了往日浪迹情场的风流大少那副潇洒。如果不是情况真的危机,又怎么会给钟少这种着火了都能慢悠悠地打119的选手急成这副模样?
顾南乔实在是想不明白,苏以漾好生生的怎么会出车祸呢?合着苏大少好些日子没来春色满园,躲人躲到了最后,居然憋出这么个大招,给自己都躲到医院去了。
种种情绪深究起来,就是彻头彻尾的慌乱。
直到此刻顾南乔才终于发现,自己有多在乎苏以漾。
很快,手机震了一下,顾南乔划开屏幕一看,正是钟子逸发来的地址——z市中心医院,然后她甚至来不及跟范陵初他们多做解释,就急匆匆地出门去拦的士了。
天色已经渐渐开始暗下来,大片的火烧云染红半边天色,把天尽头处的那一抹湛蓝逼到了角落里。夕阳余晖投影着橘色调的暖光照射下来,牵连随风摇晃不定的树影,把人行道和马路都被染上一层淡淡的橘黄色。
顾南乔独自站在马路边上,纤瘦身躯被白色的毛衣外套包裹着,垂在胸口的长发随着晚风来回翩飞。她的身影被夕阳镀上些许凄然,像是要融进整片霞光里,便也难得显露出几分不易觉察的脆弱来。
因为一直在想事情,顾南乔表情凝重一脸深沉,担忧与牵挂都写在了眼底眉梢,微微垂下的眼眸像是有隐约的水光闪现,哪里还有一丝一毫平日惯常表现出来的从容与淡然。
这样的牵挂无从遮掩,分明是对心上人。
新广市到z市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走高速不过几小时的路程,但毕竟是要去外市,对于广大的出租车司机朋友来说,已经不算是短途了。这个时间开去z市,很大概率没办法直接拉活开回来,跑空车就相当于白白浪费油钱,是彻头彻尾的赔本生意。
即便顾南乔到达之后,还选择乘坐同一辆车回来,不至于让司机开空车折返,保不齐也会因为过程中耽搁的时间太久,得开好长一段夜路。对于这样吃力不讨好的生意,赚得钱不多,还跟着操闲心,远没有在市区内多跑几趟散伙舒服,根本没有几个司机愿意接。
本来春色满园地理位置偏远,来来往往的车辆不多,门前马路也不算得繁华,惯来就不太方便打车。然后好不容易有人停车问顾南乔要去哪,她张嘴就说去z市中心医院,搞得一连路过的好几个司机都纷纷拒载,二话不说直接一脚油门,潇洒的绝尘而去。
等了好长一会时间,顾南乔才终于遇到一个热心肠司机让她上了车。
热心肠的司机普遍都带着话痨属性,大抵喜欢聊天也比较健谈,来来往往天天都在拉乘客,天南地北什么样的人都遇上过,一旦把话匣子打开了,跟谁都能侃上几句。
就比如顾南乔遇上的这位——
司机大叔约摸着五十出头,短短的平头看着很精神,手上还挂着一串菩提子,略显丰满的国字脸自带着几分英气与豪爽,大有些绿林好汉的气质,打眼一看就是个直脾气的主。
果不其然的,顾南乔才刚在副驾位坐下,司机大叔便开了口。
“姑娘,这么晚了还去z市那边,这是要去医院看人啊……怎么还住进外市的医院去了,要看望赶早走啊,大晚上的过去,多不方便。”
顾南乔没开口,而是低头摆弄着手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坐在司机大叔的角度,刚好可以用视线余光看见,坐在一旁的女孩子用纤细修长的手指翻开通话记录,找到后边带着好几个“未接提醒”的最近一通电话,再次拨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钟子逸那边太忙,还是有其他别的原因,在发了医院地址之后,顾南乔再打他的手机就一直都打不通,最开始是长时间无人接听的忙音,后来干脆变成了“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这句冰冷的电子音不断回荡,让人越听越心慌。
不确定性往往激起更多的不安与慌乱,尤其是当顾南乔想要问问苏以漾的详细情况,却迟迟得不到任何答复的时候,更是控制不住地把事情往最坏的情况分析。
她在心里设想了各种可能,明明什么都还不确定,却宛如把韩剧的那些可怕桥段,统统在脑海的小剧场中经历了一遍。
甚至于,生离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