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突如其来的追忆与煽情,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低沉。
之后苏以漾心底思绪千回百转,没有继续再说下去,钟子逸也给足了他空间,没有再问下去,两个人十分默契地沉默不语,只剩下跑车里放着的钢琴曲在夜风中回荡,冲淡了浓稠的夜色。
就这样一路开到新广市,等他们到达举办庆功宴的酒店时,已经进入午夜局了。
春色满园的人员配置偏向中老年,平日里开会差不多都是保温杯里放枸杞,几杯普洱配茶点的养生局,捧着一杯清茶就能唠一下午。相对的,他们工作时间自然也相当养生,挑灯夜战的情况少之又少,除了当晚有演出的时候之外,平时完全就是在过公务员的时间表。
但架不住今天人逢喜事精神爽,什么劳子养生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苏以漾和钟子逸入座时已经十一点多了,春色满园的那些老艺术家们却还是推杯换盏喝得正起劲,完全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李和田爽朗的笑声,隔着老远就已经传了过来。
“快满上,满上……哎,韩秋,你这是干啥,大家伙都没尽兴呢,你就要下桌啊?来,走一个先……老岳,还有你,我今儿必须得敬你一杯,说句真心话,不怕你笑话我,能跟你同台演出我打心眼里觉得舒坦,老岳,你能回来真好……真好啊。”
“行啦,老李,别灌秋子了,他差不多到量了。”
“嗨,老范,你也别想跑,一起走一个。”
桌上摆放着的菜肴已经见了底,可是洋的白的啤的各式各样的酒都还剩了大半,明明已经酒过三巡,可是在场的各位却都还是一副可以再战三百回合的架势,尤其酒桌上还有李和田这种喜欢张罗事的老大哥,以至于整个庆功宴都充斥着不醉不归的气氛。
见到苏以漾终于姗姗来迟,顾南乔当即端着酒杯凑了过来。
“苏以漾,你可算来了,作为第一大股东,还不赶紧跟大家说几句?”
今天是春色满园的庆功宴,顾南乔兴致不错,尤其是苏以漾这位主力不在场,终结陈词和敬酒的重担都落在了她的身上。这一晚上应酬下来,她明显没少喝,这会精致的小脸微微泛着红晕,打眼一瞧就能看得出几分醉意了。
苏以漾抬手揽着顾南乔的肩膀,很自然地接过了酒杯,在开口的那一瞬间,他迅速整理好情绪,把一路上的低沉瞬间掩饰起来。
“抱歉了各位,今儿是咱们戏班子的第一次新年季演出,我本应该全程在场的,可惜有些私事,来得晚了些,我先自罚一杯。”
“这杯苏总确实得喝,还有钟总,你也跑不了。”李和田笑吟吟地端着酒杯凑过来,醉意上头步履间已经有些蹒跚,却丝毫没有阻挡他的热情。
“不过,这可不是什么罚酒,而是给你俩的庆功酒啊——苏总,自从你和钟总加入到春色满园,这个戏班子的变化用天翻地覆来形容也不为过,我嘴笨,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只能说要是没有你们,根本没有春色满园的今天,大家伙也没有机会聚在一起。”
“确实,老李说得对。”作为戏班子老艺术家当然发言代表,范陵初很快接过了话头,他举起酒杯轻轻碰了碰苏以漾的杯沿,言语间尽是真挚的感慨,“苏总,钟总,我们大家都很感激你,是你们让春色满园活起来了,你们就是这个戏班子的贵人啊,这杯酒我和老李代表春色满园的所有人,一起敬你们两个。”
“范老师,您这是说的哪里话,这么说折煞我了。”
苏以漾勾起唇角轻笑了一声,而后压着杯沿碰了碰范陵初手中的酒杯下端,所有的动作极为自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故作姿态。即使是在庆功宴这样的特殊场合,他还是把对待长辈时该有的礼数记得十分周到,没有任何怠慢。
这无非只是一点小细节,却让坐在一旁的岳汉文眉梢细微扬起,多了几分欣赏。
苏以漾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这才淡淡开了口。
“各位老师,那些场面话我就不多说了,对于工作相关,也没有什么可总结的。虽然我是这个戏班子的大股东,不过能有今天的成绩,真正要谢的,其实是在座的各位——谢谢大家信任我苏以漾,愿意聚在一起尝试京剧改革。也谢谢各位的坚持,在最难捱的关头没有放弃,以后想必不会一帆风顺,不过我相信,只要大家伙齐心协力,定会人挡杀人,佛挡杀人。”
“苏总,要是没有你,真不知道春色满园该何去何从……”
“可不是嘛,我寻思着这大半辈子都过去了,一切也都尘埃落定了,当年在老剧团的那些事,就像是午夜梦回的一场梦啊,谁知道临了临了,居然梦想成真了。”
“哎……真是做梦一样啊,就像是古人说的,黄粱一梦,不知今夕何年——不过,哪怕这只是梦,我也希望美梦一直别醒过来。”
“好啦,别煽情了,梦个屁,这就是咱们戏班子的气数到了。”李和田大刺刺的端起酒杯,仰头直接一饮而尽,丝毫不介意零星酒液散落在衣襟。
“苏总,钟总,还有乔丫头,多余的话我老李也不会说,都在酒里了——我干了,这一杯就祝咱们春色满园越发展越好,明年的新年演出季再创新高。”
心直口快的赵楚阳打趣地开口:“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听了这话,岳汉文半眯着醉眼一撩眼皮,一边逗着手边毛色靓丽的鹦鹉二黄,一边毫不留情的嘲讽轻笑,拆台话张嘴就来了。
“嚯,合着这是在给西王母贺寿呢?”
“人家大阳说的怎么啦?你别这么多事啊,老岳,扫不扫兴?”李和田朝岳汉文翻了个大白眼,揉着鼻头嗤笑道,“就是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好日子长着呢。”
然后无非是岳汉文和李和田这两个冤家继续呛了几句,又再开始新一轮的敬酒了。
春色满园是个相对自由和开放的团体,平日里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更何况这是一年一度的新年夜,酒过三巡之后,就是大家伙三五成群地聊天,借着几分醉意叙述当年往事,展望今后美好未来了。
顾南乔今天喝得有点醉了,她酒量算不得差,但也架不住各种各样的酒混着喝,还都是后劲比较大的品种,很快就醉意袭来有点上头了。
苏以漾没来的时候,她身负主持大局重责没有办法懈怠。这会儿见到了苏以漾,顾南乔的敏感神经松绑,彻底放下心来,干脆像小猫似的窝在了苏大少的怀里,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半眯着眼睛休息起来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凌晨,新广市的市区内明令禁止放烟花爆竹,可到了郊区管得却是宽松许多,尤其是每逢年节等特殊节日,总有些浪漫基因无处释放钱也没地方花的人士,会一掷千金方便大众,来一场盛大的烟火表演。
就比如现在——
不知是哪个财大气粗的公子哥在跨年时刻放烟花哄女朋友开心,才刚到凌晨十二点,绚烂的烟火便瞬间擦亮暗淡的天幕,比整点报时更加准时准点,显然是有心掐准了时间。
几声沉闷的声音回荡在夜空,很快变成一声巨响。
那些烟花陆陆续续往天空中飞射而去,一朵接着一朵,星星点点地填满整个夜幕。在黑暗之中,可以清晰看到火光如同含苞待放的花朵,开到荼蘼之后又渐渐破碎开来,从下往上一点点绽放,在天幕中炸出美丽光晕,再重新归于黯淡。
橙黄色的烟花泛着璀璨的光边,在开到最为绚烂的时候变得五光十色,下坠时好似美丽的流星雨不断向四周喷射,伴随着新年夜的古老钟声消失在夜空中。不过黯淡仅仅只是一瞬之间,布置烟花雨的这位显然十分有排场,那几朵如同璀璨流星雨的烟花放完之后,飘逸的甩尾还没有彻底消失干净,很快又被更多接踵而至的烟火替代。
灿金色的流水瀑布散发着金子般的光芒,好似从百丈悬崖咆哮而来的滔滔巨浪,席卷着光芒四溢的火光翻涌而来,把漆黑的天幕彻底照亮,映衬着孤星残月尤其动人,流光溢彩破碎之际,仿佛空中碎裂的不是朵朵烟花,而是一条旖旎绚丽的飞瀑。
但凡是个女孩子,都对这样的场面没有太大抵抗力,顾南乔当然也不例外。
借着几分醉意,她小声呢喃一句:“真好看啊……”
“你喜欢么?”苏以漾将手臂随意搭在顾南乔的肩膀上,侧过头看了她一眼,“早说啊,下次过节的时候也给你放,各种款式不重样的,怎么样?”
楚悠优坐在一旁,听到了这炫富式的表白,不由得羡慕嫉妒恨,然后她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钟子逸,故作无意地打趣调侃道:“喂,钟大傻,你看看你发小,再看看你——怎么人和人的差别这么大呢?”
钟子逸先是对这个被自己深恶痛绝的称呼感慨了一下,然后又被这句毫不加以掩饰的暗示惊得心头一紧。
他当然知道楚悠优的意思,可是此刻也只能装作一脸莫名其妙地应道:“人家是在哄媳妇,你是我什么人啊?小妹妹戏不要太多好吗?”
楚悠优被气得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脱口而出地骂道:“看看你这副不说人话的嘴脸吧,情商这么低,活该没对象。”
“放心吧,钟少桃花运旺着呢,”钟子逸吊儿郎当地轻笑了一声,这才淡淡说道,“你就不用替我操心了,抽空多关心关心自己吧,宝贝。”
“我会关心你?傻子都不关心你。”
“好的,楚小傻,”钟子逸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人贵在可以找准定位,认清自己,我得给你的自知之明点个赞。”
这两个人分明都有几分心意,却偏偏一个装成云淡风轻,一个故作玩世不恭,来来回回之间,谁也不敢把话说开。
只能暧昧不清,继续互相牵累,没有任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