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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金屋藏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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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的范忆姗又在干什么呢?

三居室的套房装修得很豪华,一进门的位置还做布置成了一面精致的盆栽墙,青翠错落的竹叶摆放在一旁,可以看到线香点燃时缥缈着的袅袅青烟,以及随着嶙峋的假山石飞速下坠,又在半空中骤然碎裂的水珠,大有几分置身竹林小筑的既视感。

但其实范忆姗并不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风格。

就如同她不喜欢这套房子的主人,那位声名大噪事事讲究排场的纪大少一样。

范忆姗很讨厌扰人清梦的水声,锦鲤被囚禁在浅浅一层水面上游动,华贵精美的鳞片无非是在满足主人的观赏癖,短暂的自由全部来源于不切实际的错觉。它们以为自己坐拥一方天地,却不知道这所谓的“天地”只是布置精细的牢笼,正是这狭小的水池束缚着它们,即便是到了最后,它们也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

作为观赏品,除了精美好看一无是处,存活与否取决于得到多少宠爱,没有在偌大的池塘里万分之一的自在随意,所以那些粉饰太平的美好,也仅仅只是假象而已。

这些道理范忆姗再清楚不过,只不过很多事情,不能仅仅依据自己的心意。

在利益的驱使之下,喜欢和不喜欢,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想这些的时候范忆姗坐在水池旁,窗外隐约可以看到绚烂的烟花,稍纵即逝的美丽并没有吸引到她,她只是闻到了空气中干燥的硝烟味。杯子里的洋酒喝了大半,澄黄色的液体映衬着夜色,烟火坠落的火光擦亮漫长黑暗,透过高脚杯的折射,范忆姗清冷的眼眸中像是沉淀了破碎的星光。

从范忆姗给纪穆楠打电话,想要借势对付春色满园开始,她第二天就正式入职梨园堂,开始着手负责剧目开发的工作了。说是剧目开发,其实她的真正工作内容却是给纪穆楠做助理,亲力亲为地接触梨园堂的诸多事由。

也不知道纪穆楠哪里来的自信,居然打从最开始就对范忆姗尤其信任,生意场上的事情毫不避讳,不论大小会议都是带着她一同出席。

之后没多久,纪穆楠心疼范忆姗租住在那个狭小的单间,衣食住行的都不方便,便让她搬过来一起住。对于这样的唐突要求,范忆姗到底会出了几层意思,纪穆楠并不知道,多余的话她不说也不问,不过终究没有拒绝,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

与范忆姗的无所谓不尽相同,纪穆楠倒时不常会显露出几分假戏真做来。他下意思流露出的情绪近乎于温柔,会把范忆姗一些随口而出的话放在心上,行事所为也会顾忌她的感受,不像是对待普通的合作对象,反倒像对心上人。

范忆姗无法分辨那些不着痕迹的柔情代表着什么,她不知道这是纪穆楠在情场上随手就来的小习惯,还是带着半真半假意味的试探,所幸不论是那种她都没有当真,也压根没有放在心上。

打从最开始,就说好是联盟,归根结底只是各取所需的利益交换而已,非要冠上与爱相关的字眼,反倒显得荒唐。

这些事情范忆姗想得透彻,却总有人看不透彻。

就比如演出界圈子里久而久之传出来的绯色传闻,说什么——“那位名叫范忆姗的冰山美人彻底让纪大少收了心,这姑娘是他心头的宝贝,金屋藏娇的新欢,以至于离开一分一秒都想得不行了。”

传闻说得玄乎其玄,范忆姗却只觉得好笑,她不信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也不认为萍水相逢的交情会让纪穆楠收心,说白了只是毫无依据的捕风捉影罢了。远的不说,每次有狐朋狗友当着范忆姗的面逗纪大少,打趣问他每天带着美女招摇过市,打算何时正式官宣的时候,纪穆楠仅仅是用暧昧不清的笑意带过尖锐的问题,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避重就轻,不愿意给一丁点的答复,就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大抵是有爱慕的,否则纪穆楠没必要吃力不讨好地帮范忆姗。

只不过纪家跟春色满园作对,不仅仅是因为纪穆楠一时的儿女情长,生意场上的竞争十分明显,深究其中缘由,不足以称之为是在哄女孩子开心,就如同纪穆楠对范忆姗的好感固然是有的,只是其中掺杂了太多的征服欲和胜负心。

也就显得尤为廉价了。

这些事范忆姗并不在乎,她心底在乎的只有如鲠在喉的春色满园。

从离开范家开始,范忆姗每天都在关注着这个戏班子的最新动态,她见证了纪穆楠几次明里暗里给春色满园下绊子。因为纪家的影响力,网上风评变了又变,从最开始一边倒地说春色满园的演出形式新颖独到,变成了极为两极化的群嘲他们哗众取宠,不尊重经典。

然后这样的情况在京剧世家的身份曝光之后,又全部得以扭转。

至于现如今,春色满园发展得越来越好了。

范忆姗怎么也想不到,当年那帮她看不上眼的叔叔伯伯们居然有这样深的背景,眼下经历了诸多磨难,终于算是苦尽甘来,迎来了属于春色满园的时代,这样的势头锐不可当,哪怕是梨园堂都拦不住他们。

可越是这样,范忆姗越觉得愤愤不平。

最苦最难的那些年头,是范家自己人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起步时没有任何支持,场地是范陵初拿出毕生积蓄凑出来的,戏班子几度岌岌可危的时候,是妈妈拿出当年的嫁妆补贴才终于挺过来的……

后来春色满园几度经营不善,因为演出场地简陋,宣传途径又太过单一,来看戏的观众们寥寥无几。范陵初空怀一身抱负,做梦都想弘扬传统文化,再现老剧团当年的辉煌,可是他没有足以于之匹配的商业头脑,不懂得人员管理,也不会把控剧团运营。

春色满园年年亏损,入不敷出简直成了常态。

那些少得可怜的演出费负担不起戏班子正常运营和各类人员开销,多少次绝处逢生,都是范忆姗的妈妈拿出自己辛辛苦苦攒的钱补贴,范忆姗看在眼里,打心眼里替妈妈心疼,连带着对范陵初和这个拖累一般的戏班子都怨念颇深。

毕竟,那些年妈妈过得太苦了啊。

不论是当年在老剧院,还是范陵初自立门户成立春色满园,她没有对自己这个过于理想主义的丈夫有任何怨言,也没有藏一丝一毫见不得人的私心,她把大半辈子的心思都扑在了范陵初的身上,把他的梦想当成自己的梦想,甚至直到最后百病缠身还惦记着这个戏班子的生死存亡。

其中多少苦楚不必赘言,范忆姗却都历历在目,替她的妈妈记得。

可是等到春色满园终于发展起来,这一切都已经跟妈妈没有任何的关系,也没有人会想要告诉她了。在范陵初完全看不到任何出路,却牵扯着全家上下的财力物力为这个步履维艰的草台班子忙前忙后的时候,那些叔叔伯伯在哪里,横空出世的京剧世家传人们在哪里。

宛如救世主一般高高在上的苏大少又在哪里呢?

曾经付出最多的人,现如今却早已天人永隔,彻底被遗忘了。

凭什么那些坐享其成的人后来居上,到了最后名利双收。凭什么自己也有家不能回,一步步走到无路可走,最终生生被逼到绝路,被范家的米养大的顾南乔,却拿到了春色满园的股份,现如今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所有呢?

不甘心。

范忆姗太不甘心了。

春色满园越是发展得一帆风顺,范忆姗越是无法平复自己心底的怨怼,这样的情绪始终盘亘在她的心底深处,逐渐成为挥散不去的心魔,又在新年演出季这样特殊的日子彻底发酵。

高脚杯中的酒液很快被喝完了,范忆姗微微有些醉意,将头靠在窗台边失神。水池里的水浸泡着竹叶颓败的残枝,几天不换就会弥漫起一股难闻的腐败味道,锦鲤吐出的水泡很快破碎,变成了水面上的一圈淡淡涟漪。

窗外烟火的光芒映在了范忆姗的眼底,让她精致而高傲的目光显得很迷离,不同于平日惯常的高高在上,而是带着支离破碎的漂亮,像是沉淀了深入骨髓的怨怼似的。

她侧头看着窗外,直到烟火黯淡,才终于放下高脚杯,然后她直接拿起一旁桌上的酒瓶,仰头灌了一大口,澄黄色的酒液玷污了殷红嘴唇,零星酒液顺着她真丝的睡袍流淌而下,在乳白色的丝绸上晕开了淡淡水渍,范忆姗却像是毫不在意一般,自顾自地斟酌着。

酒太烈,呛人得很,范忆姗很快便喝不进了。

辛辣的酒液顺着咽喉流下,一路滚烫到了肠胃,剧烈的刺激感让她很快咳嗽了起来,眼角都逼出淡淡的红渍。直到这时候,范忆姗摇晃着酒瓶,终于自嘲般的笑出了声,然后她把玩着手中的酒瓶,故作不经意地手腕一翻,对向水池的方向微微倾斜着瓶身。

澄黄酒液流淌而下,落在一清如水的池子里,渐渐散得不着痕迹。

等这半瓶残酒尽数倒进水池,范忆姗站起身,没有任何留念地回到了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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