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带着暖暖的花香味弥漫,清风将苏以漾额前的刘海吹得有些凌乱,垂落的发丝微微遮住了他的眼眸,透着几分莫名的潇洒与落拓,也衬得他唇角微微扬起的笑意更加清晰。
屋子里剩下的两个人,都在等着苏以漾的答案。
封昙在赌,赌苏大少是否愿意为了不确定的事情付出更大的风险,赌春色满园这个普普通通的戏班子在他的心底没有更深层次的分量,充其量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工具而已。甚至于他在赌苏以漾对顾南乔的态度,比起当年的仇恨,这些儿女情长是否真的可以让苏大少暖下心来。
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从来不会放弃尚且还有利用价值的盟友,可是当单纯的利益交换掺杂了个人情感进去,就变得不可预估,也充满着变数了。
很显然,顾南乔就是苏以漾的全部变数。
不过,再怎么充满变数,也终归得有个答案。
就比如现在——
顾南乔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定格在苏以漾的身上,眼看着他的脸色在逆光剪影中沉了下来,那些晦暗不清的神色稍纵即逝,很快便重新藏在眼眸深处,这才终于露出了笑意。
而苏以漾完全无视了顾南乔的注视,他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两条长腿稍微向前舒展,手臂则是自然而然地搭在了小女友的肩膀上。
这样的拥抱再自然不过,充其量不过是情侣之间有些亲密的小举动,可是在眼下的关键时刻,却足以说明苏以漾的态度。尤其是此刻,他微微弯着那双漂亮的笑眼,目光从扬起的眼尾扫了过去,将封昙此刻的反应看得透透彻彻,也无形中在给他施加压力,告诉他自己的底线在哪里。
然后,苏以漾漫不经心地一笑,不紧不慢开了口。
“我没什么好说的啊,封昙,我的立场你难道不是相当明白了吗?”
听到苏以漾这句态度明确的反问,顾南乔没说什么,甚至没有过多的表示,可是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却出卖了她此刻的思绪。
她和苏以漾打从最开始就心有灵犀,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更是让两个人的灵魂默契到了旁人不敢想的程度。大抵是他们都在对方的身上花费了太多的心思,也给予了太多的信任的缘故,所以才能培养出这样难得可贵的默契。
说句玄而又玄的话,他们甚至可以在彼此的标点符号中猜到情绪,更遑论苏以漾此刻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
他语气平淡而随意,字里行间却是在说——
顾南乔就是我的底线。
这难道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吗?
这样想着,顾南乔没来由觉得心底深处翻涌着一股暖流。平心而论,顾南乔不是情感白痴,也不是那种看不出是非好坏的蠢蛋,日常相处的点点滴滴足以证明苏以漾是爱她的,这是不争的事实,如果说没有感觉到那绝对是在昧着良心说话。
可苏以漾到底爱到什么程度,顾南乔懒得去猜,也不屑于分辨,那些温软情话听在耳朵里,暖到了骨子里,却终究没有完全刻在心底。
而检验感情最好的办法,就是患难见真情。
甜言蜜语说得再动听,也仅仅是空口无凭而已,承诺太过缥缈,感情瞬息万变,这些说穿了都是毫无把握的事情,大抵要有足够多的比较,才可以确认出有多珍贵。
而在这样的关头,顾南乔知道苏以漾的表态代表着什么,也知道左右权衡间他放下了什么,所以这句最平常不过的一句话,在情真意切之中不断发酵,然后被她不掺一点假地记在了心里。
或许是因为这没来由的温存,顾南乔无所谓封昙的眼光,也不介意眼下是什么场合,她没有移开苏大少明目张胆占便宜的胳膊,而是就势靠得离他更近了一些。
肌肤的热源隔着薄薄一层的衣料,随着距离不断贴近而蔓延,近到苏以漾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女孩子呼吸紧贴着他,晕开一小团包裹着暧昧星火的热气,携带着弥散的淡淡香水味道,一直燃到了他的心里。
“你放心,小南乔。”
过了足有数秒,苏以漾才粹着一声轻笑开口,这句话的声音不大,仅仅只是附在顾南乔耳边的一句耳语,像是温言软语的细致安抚,也像是在慎之又慎地承诺些什么,很轻易地就把顾南乔诸多烦躁的情绪安抚了下来。
苏以漾弯生生的笑眼粹着阳光,纤长的睫毛投下好看的阴影,他声音低沉而好听,像是浓稠的蜂蜜一点点散在清水里。
“我刚刚才说了别担心旧梦计划的事情,怎么封昙才刚过来你就变脸了,这么信不过你苏哥哥,会让我很受伤啊,宝贝?”
苏大少所谓的伤心是真是假没人知道,顾南乔变得安心起来倒是真的。
她侧过头看着苏以漾,男人棱角分明的脸锐利而精致,眼底眉梢都是张狂的少年意气,即便是已经交往了这么久,顾南乔还是不得不承认,满嘴骚话的苏以漾难得一见的诚恳,正是她为最心动的样子。
这样想着,她说出口的话也就多了几分温软。
“我说,苏以漾——”
顾南乔弯起唇角轻笑了一声,她的手慢慢扣住苏以漾骨节分明的手指,目光顺着他额前的碎发和漂亮的眼尾,一路落到了似笑非笑的唇角上。
说罢,她没等苏以漾回答,一个轻柔而温暖的吻便已经盖在了他的嘴唇,这一吻极轻极淡,在若有似无的碰触后立刻移开,就像是一片飘然而落的雪花在接触到肌肤温度时迅速融化,化成水色之前留下的最后触感。
顾南乔开口的声音也很轻,却是字句笃定。
“这话说得让我伤心才是真的,我什么时候……不信过你?”
更多的话不必再说,一切都有了答案,不论是关于感情,还是时局。
封昙端起茶杯,将里面茶汤一口饮尽,那双凌厉的桃花眼彻底收住了笑,也就显得神色漠然。他懒得再看这对小情侣相知相惜的露骨表白,也对他们的情感进程没有任何兴趣,那一瞬间却莫名有些感慨。
这样的情绪远称不上舍不得,封昙只是觉得,如果就这么离开春色满园,多少有点可惜。
而究竟可惜在什么地方呢?
是因为失去了苏以漾这个助力,向纪家寻仇的道路会难走很多,还是因为这半年来的羁绊,暖了他冰冷许久的心扉?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封昙也不屑于去深究,所以这样的伤怀很快被他克制下来,变成了云淡风轻的一声叹息。
毕竟谈不拢,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好,我懂苏老板的意思了。”封昙淡淡开了口,语气像是粹着寒意,字字句句干脆直接,“既然这样的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个联盟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这次的旧梦计划,你们打算如何参与,我不再干涉,交接好手头的剧目,我就离开春色满园……至于对付纪家的事,苏老板打算怎么做我管不着,我会自己想办法去寻仇的。”
这番话封昙说得不留情面,苏以漾却像是不在意一般,漫不经心开了口,甚至还有闲心戏谑一句:“封昙啊,真不是我说你,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的事情,莫不是你还觉得世界上除了好人就是坏人不成?”
封昙懒得跟苏以漾争这些嘴上便宜,干脆对这番话置之不理。
但很显然,苏以漾却没有就此止住话头的意思,他半眯着眼,目光流转在封昙的身上,四目相接之时像是在进行无形的对峙些什么。
苏以漾扔了一步险棋,又在掂量着后手,他在赌一切还有谈下去的余地。
而之所以还有余地,是他猜封昙还舍不得走。
在封昙还没有彻底下定决心的时候,就是彼此交换筹码,进行周旋的最好时机。
“你在春色满园这大半年,戏班子发展得如日中天,给纪广帆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当年京耀大剧团的京剧改革折在纪家的手里,现如今却在我们手上发展起来,还发展得有声有色,想必纪广帆心里也不舒服——让他不舒服,你就舒服了,否则你也不会对春色满园的大事小情这么上心,我这样说你没道理反驳吧,封昙?”
苏以漾半抱着手肘,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语气不紧不慢。
“这半年来,苏家都关系网我们都是资源共享,你在查封叔叔的死因,我也在查我妈为什么会自杀。即便是我们两个都没有明说,也没有找到实打实的证据,但当年的始作俑者就是纪广帆,这是我们两个都心知肚明的事。可是查得出仇家是一回事,能不能找到确凿的证据扳倒纪家,又是另一回事了。说到寻仇——封昙,我问问你,你想怎么寻仇?”
“呵,怎么寻仇……”封昙把苏以漾的话低声重复了一遍,然后才从唇齿间嗤出一声嘲讽轻笑,“既然纪广帆欠下的是血债,那不就该由他血偿吗,吃着人血馒头积累下来的家业,自然该原原本本地吐出来,苏老板,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对啊,你说得没错,我完全赞同。”苏以漾随意点了点头,微微曲起的手指轻扣着实木茶案,发出细微回响声,“可现在是法治社会了,杀人偿命,血债血偿,都是司法机关替你来处理的事情,且不说当年的事情纪广帆没有留下实质性的证据,就是真的留下了什么……我们暂时还没有找到,也没办法彻底扳倒他,所以你想的入手点就是错的,再怎么义愤填膺,也都是无济于事。”
封昙意味不明地看了苏以漾一眼:“你是什么意思。”
苏以漾大大方方地回视着他的目光,干脆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些。
“当然是告诉你,真正的解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