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餐厅悠扬的钢琴曲不急不缓地传过来,填补着钟子逸和李宣慈之间的过分沉默。
主菜已经端了上来,煎得火候刚好的牛排浇了松露,配菜和土豆泥是刚刚好的比例,甚至连酱汁的浓稠都显得很细腻,诱人的色泽和精致的摆盘处处透露着细节上的考究,无一不是在体现这家餐厅主厨卓越的品位。
“所以,你想要外界介入,叫停这个项目?”
钟子逸打断了李宣慈的长篇大论,他的声线很干脆,没有透露出诸如应付或是不耐烦之类的情绪,只是站在极为客观的角度去有一说一地分析着问题,然后想出解决办法。
可是这样的立场,本身就足够生分了。
对上钟子逸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下意识流露出来的疏离情绪,李宣慈的心不由得凉了几分。时至今日她还不知道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为什么对她向来千依百顺,事事迁就她纵容她的子逸哥哥,会忽然之间跟她生分到这种程度。
这个向来以自我为中心的白富美太不懂得察觉人心,也不晓得人心都是一点一点凉下去的,最后的告别向来悄无声息。
不管再怎么气氛尴尬,灿然集团的僵局摆在那里,该说的话还是得说的,李宣慈斟酌着语气,很快点了点头:“对,子逸哥,《惊梦》这个项目是纪家介入灿然集团的契机,我之前只当这是纪家给灿然递的敲门砖,但事实上却是纪广帆和杨禹同的暗度陈仓——纪广帆原本没有机会插手灿然的事情,也不可能把手伸得那么长,可是这个项目给了他们这个机会。”
李宣慈微微咬着下唇,那双动人的眼睛收了笑意,没来由透着点严肃。
“要是能终止他们的合作,我可以慢慢想办法去解决灿然集团内部的问题,毕竟董事会还有不少我爸的忠实部下,他们是全力支持我的。失去了纪家的助力,杨禹同的羽翼就能被折掉大半,剩下那些摇摆不定的人保不齐也会重新站队,灿然的危局就可以过去了。”
“叫停《惊梦》的项目……怎么个叫停法儿?”钟子逸没去深究李宣慈言语中的真假,也没有被她的思路诱导,而是根据他的判断分析了下去,“你是打算保留这个项目,使一些手段把纪家从中踢出去,还是彻底断了《惊梦》的资金链,压根不再做下去了?”
钟子逸点出来的两种可能,显然是目前为止最为可行的办法。
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是难上加难了。
如果是第一种,且不说对付纪家需要花费多少力气,如果是灿然集团一致对外,再拉上强有力的盟友,或许还有胜算。可是现如今李宣慈和杨禹同内斗不止息,哪有更多的精力去对付纪家,说是帮忙,其实重担全都压在救场的那位盟友身上了。
更遑论《惊梦》本身就是从梨园堂盘过来的,这里边的利益纠葛千丝万缕,根本不是简单的商战就可以概括的,想要兵不刃血地解决问题,显然是难上加难。
如果是第二种,就更显得天方夜谭了,《惊梦》这个项目在杨禹同的手中不断运作,已经到了可以威胁长公主实权的程度,就是想要直接叫停,想必杨禹同那一关也是过不去的。更何况还有一众董事会监督着公司发展方向,大家伙吃着公司股份,赔钱的买卖没有人愿意去做,也不可能为了李宣慈和杨禹同的私人恩怨买单。
换句话来说就是,如果《惊梦》真的可以带来足够的利益,哪怕李宣慈想要叫停,那些叔叔伯伯们也都不会同意。所以不论怎么看,李家的这摊浑水搅合进去,都很难落得一身清白,代价太大,吃力不讨好,最后还很容易什么都落不下。
钟子逸把这些都看的透彻,心说李宣慈真是把自己当成小傻子在忽悠。最讽刺的就是,她手上唯一的筹码无非旧日那些很难挤出甜味的感情,可她表现出来的只有利用,把感情牌也打得稀巴烂,实在是让钟大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而李宣慈对上钟子逸意味不明的神色,显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能斟酌着语气继续说着。
“这个项目前前后后耗费了灿然集团不少的人力物力,如果可以保留,当然是保留得好,不然董事会那边也不好交代。所以我是打算跟几何合作,如果苏氏集团愿意参与那就更好不过的,我们一起找机会,想办法让纪家和杨禹同出局,到时候大家互惠互利。其实中肯上来说,《惊梦》的商业价值还是很高的,演出风格也挺适合你们来做,你就不感兴趣吗,子逸哥,我俩交情不一般,我才第一个想到你呢……”
听了这番近乎于天真的话,钟子逸生生被逗笑了。
《惊梦》是纪家抛给钟家和苏大少的橄榄枝,对于项目的种种细枝末节,钟子逸这个知情人士当然是再了解不过。当时筹备的时候,纪穆楠就对钟家官方关系和苏氏集团的商业运作有着很高的期许,正因为有所觊觎,也就干脆铤而走险奋力一搏了。
毕竟钟子逸和苏以漾的身份和眼界摆在那里,没有点真枪实弹的东西,根本不可能入这两位的法眼,也没办法把他们拉到同一条船上。
可是纪穆楠再怎么家大业大,梨园堂也不过是个经营不久的私人演出团体而已,投资太大还是有些强行,尤其是像《惊梦》这种体量的项目,从前期开发到后续运营的担子都压在纪穆楠的身上,仅仅靠他自己的话,处理起来显然是支撑不住的。
更遑论《惊梦》的摊子铺得这么大,很大一部分都是纪穆楠靠刷脸刷关系提前预支的空头支票,想要做出成绩来,自然少不了好一番功夫,也要承担不可逆的风险。所以在钟子逸把项目回绝着实给了纪穆楠不小的打击,要是没有灿然集团接盘,保不齐梨园堂也得伤筋动骨好一阵子。
而现在李宣慈拿着这个项目来找钟子逸,也算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有实力接手还可以让这个项目正常运营下去的人,放眼整个演出界也没有几个。而在这些人当中,李宣慈可以顺利攀上关系,还能不计后果帮助她的,也就只有钟子逸这一个人了。
对于这些放在台面上的事情,钟子逸当然看得透。
李大小姐到底是有求于人,还是遇到了好事念着他,他也是再清楚不过。
想必这番好听的话,十有八九都是出自沈宥之口再由李宣慈复述,这对儿小情侣突遭变过,被逼得没办法,沈宥才会想出刚柔并济的招数拉拢钟子逸。可偏偏李宣慈在商业谈判方面缺了点头脑,完全不会察言观色地去抓别人的痛点,更看不出钟子逸到底是什么态度。以至于她的这番话分明有意隐瞒,又说得颠三倒四,才刚对上钟子逸问询的目光,就开始目光左右飘忽,自己先露了怯。
“这项目核心的问题,不是出在班底或者创意点上边,资金链过大是诟病之一,最棘手的问题却是运营,灿然盘下来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些吧?——《惊梦》最初就是从几何让出去的,后续可能会有一些调整,可是整体框架我都了解,你居然反过头来跟我分析商业价值,宣慈啊,你让我说你点什么好?”
钟子逸又好气又好笑,诸多情绪之化成了一声无奈的笑。
他心说,李宣慈是真的太过天真了,既想要别人无条件地帮助她,得罪京剧界的龙头,还得京耀大剧院站在对立面。偏偏灿然这边给不出任何甜头,甚至连灿然集团能不能出力都是未知数,最后的大部分谋划无非是靠后来加入的同盟。
合着风险都是同盟的,好事全让她李宣慈占了。别人又不是欠她李大小姐的,凭什么要以她的意志为转移,帮衬她到这种程度?
更何况直到现在,李宣慈还是没说实话,也就太让人心寒了。
“宣慈,我们是有交情不错,不过在商言商,亲兄弟尚且得明算账,更何况是我们两个?你既然是来跟我谈项目的,总不能连真实信息都瞒着……想要拉我入伙,又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你当是三岁的子逸哥哥在陪你过家家么?”
“子逸哥,你是聪明人,我当然瞒不过你,除了这些之外,我再告诉你一些别的。”李宣慈没有对钟子逸的发问而感到意外,她的语气微微一顿,又再继续说道,“接下来我要说的算是灿然的内幕消息吧,这些不应该现在说的,不过以我俩的关系,告诉你也没什么……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京剧协会最近的动向,比如说——旧梦计划?”
“旧梦计划?”钟子逸一挑眉,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阿漾那边有点消息,怎么着,旧梦计划跟《惊梦》这项目有关么?”
眼看着钟子逸主动把话题引到了这上边,李宣慈也没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对,你猜得没错,梨园堂打算拿这个项目冲击“旧梦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