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子逸听着李宣慈的话,诸多情绪千回百转,也仅仅剩下意味不明,微垂的睫毛半遮他眼底情绪,却让透露出的怅然更加分明。
这个向来玩世不恭的公子哥举手投足都是风流落拓,嬉笑怒骂惯常带着些许漫不经心,他从不计较讲几句好听的话哄人,和漂亮姑娘们口花花的时候更是情话骚话风流话张嘴就来。苏以漾没少因此打趣钟子逸,合着钟大少离开钟家这几年,好习惯没学来多少,生意场上的地基打得也不扎实,唯独把社交场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习惯学的头头是道,几乎都快看不出来年少时候大院子弟特有的那副靠谱模样了。
可是一旦沉默下来,那些表面伪装的浮躁通通淡了下去,钟子逸年少时候的气质也就更加清晰起来,他从来不是个无私的人,更不是个拎不清的傻子,诸多让步和妥协不过是担了一句真情实意,放下也只是一瞬之间的事情,可惜李宣慈却当他是不敢走。
李宣慈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带着几分动听的甜腻。
“而且,你不是真的介意沈宥和我的关系,对吧?之前我的花边新闻那么多,你不还是照样很喜欢我么,在确定最后伴侣之前,谁还没有点双向选择的机会呢,你说不会招惹有男朋友的人,那我也给你一个明确的态度,只要你答应我,我会处理好这些给你交代的,你说好不好,子逸哥?”
钟子逸沉默了好一会,像是想了许些事情,这才勾起唇角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我是不是一直以来对你太好了,给你惯坏了啊,宣慈。”
说这句话的时候,钟子逸的声音很轻柔,言语中还带着些许纵容的无奈,就像是面对着毫无办法又说不出狠话的小妹妹时,半带着调侃的一声轻叹,可是他的语气越平淡,心却越是冷了下来。
“这么多年了,我确实没有拒绝过你什么,不过那仅仅是因为你拜托我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因为确实不那么重要,我也就都由着你的性子来了。我承认自己对你有几分偏爱,可这能代表什么,代表我非你不可?可以为你舍弃原则?你显然想得太多了吧。”
“到底是我想得太多,还是你不敢承认呢,子逸哥——仅仅只是对我有所偏爱,你不会因为我当时随口的一句玩笑话而跟钟家闹到那种程度吧,这些年来你的情史不比我简单,不然也不会让两家的长辈把我们定的娃娃亲都搁置了。可是圈子就这么大,我多多少少听得到风声,你到底是喜欢沾花惹草,还是因为放不下我所以始终定不下心性来,你当我真看不出来吗?”
“直说吧,钟子逸,你是不是已经把我的话当成了最重要的事,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以至于这么多年来还没有彻底放弃啊?既然这样,现在我愿意跟你在一起了,我们顺理成章修成正果,又有什么不好呢,别那么多顾虑嘛。”
眼下这番话,李宣慈讲得字字句句言之凿凿,甚至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留,直截了当到有些伤人。
她把态度表达得再清楚不过,十分干脆地告诉钟子逸,这些年来她什么都看得清楚,从头到尾的消耗不过是有恃无恐,她明明什么都看得懂,却还是亲手把最尖锐的话奉上。
她咬准了钟子逸会心软,她的喜欢是高高在上的恩赐。
所谓的“再加上一条筹码”,是她把自己的感情作为交换给予出去,那句轻描淡写带着十足利用的喜欢,就好像把钟子逸这些年来附着到她身上的感情当成了货物,把亲手奉上的软肋作为利剑狠狠刺回他的心口处,还强迫着钟子逸必须要答应些什么。
以至于钟子逸失神片刻,苦笑彻底僵在了唇角,最后只剩下了自嘲。
在多少个日日夜夜,他曾经无数次设想过是不是可以感动李宣慈,假如有一天李大小姐觉得玩累了,不再贪图那些短暂美满和支离破碎的回声,是不是可以发现其实身边一直有个默默守护的人,愿意找个依靠。
钟子逸是真情实意地希望过,有一天李宣慈可以回头,可是在此情此景之下,当他真的听到了这番话,感受到的只有讽刺。
“宣慈,我确实很喜欢你,那又怎么样呢?”
不知过了多久,钟子逸终于淡淡开了口,这句话才开了个话头,随之而来便是漫长的停顿,而后那些断断续续的言语平铺直述,像是他说给李宣慈听的,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也都夹杂在叹息声里跟着传过来了。
“我没有借人抄作业的瘾,也不喜欢给别人讲题,我又不是你家教,凭什么义务劳动六年?凭我初中就开始喜欢你。后来替你摆平那些小混混和烂桃花,为了找到社会大哥充当排面,我给那帮混混头子挨个递烟,我爸的身份摆在那里,就是当年在大院我都没给几个叔叔伯伯递过烟,你说我做到这种程度,又是图什么?”
“高三那年,学校推荐我去外省最好的大学,保送名额已经给我了,我爸的意思是让我直接去报道,只差走个流程了。这事儿你也知道,当时好像还挺难受的,说舍不得我,后来自主招生那天我生病,没去成,这事也就过去了。我其实没病,故意没去,也舍不得你。”
“大学你花边新闻不断,每次惹了剪不断的感情债,我都是你的挡箭牌,被你一众暧昧对象记恨......不为什么,就是当年太傻,罪名我替你担,你快活就好,横竖我花边新闻也不比你少,圈子里爱怎么传怎么传,我都能受着。说难听点,他们再怎么嚼舌根也不敢得罪我,整个新广市谁敢当着我的面说我一句不是?你毕竟是个女孩子,人多口杂,知道你是我喜欢的人,你也总能好过一点。”
“快毕业的时候,可能是你良心发现,终于想到身边还有个青梅竹马,也可能是你肆意嚣张的日子过腻了,终于收心了。你要和我在一起,我说好,我一直觉得你这么多年定不下来,无非是没遇到对的人,之前只是时机没到而已。可是我们在一起才几天,从确认关系到你生日不过半个月,我们都没撑过去,连在生日宴上官宣的机会都没等到,这一段感情史我根本不好意思开口,连阿漾都不知道......我嫌丢人。”
“提分手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你还记得吗?你说,这压根就是错的,我不符合你的理想型,我们正式在一起就得长久,得想未来,甚至碍于家里的关系得去谈婚论嫁,还不如各玩各的。可当时问题到底出在哪,你真当我看不出来吗,过程中你心猿意马我都知道,我只是懒得说破。后来我没怨恨过你,说白了,咱俩不是对的人,谁也怪不着谁......只不过,李宣慈,你不甘于平淡,何必来招惹我,不是理想型,你他妈早干什么去了?”
“子逸哥......不是这样的,当年我.......”
“我不想听你的任何解释,你听我把话说完。”钟子逸用一声冷笑打断了李宣慈的话,又再继续说了下去,看着女孩子盈在眼眶的泪水,他没觉得心疼,只觉得有些讽刺,这些原本说不出口的话,此刻也都是不吐不快。
“分手之后,我一直想跟你有个了断,却被不舍和念旧拉扯着,拖拖拉拉又是三年。是,我是喜欢你,你说你不喜欢一板一眼的生活,不喜欢也不适应体制内,你想活得有激情,我都照单全收,朝着你的理想型去努力,我又是凭什么?我身边不缺女孩子,也没想过自己会喜欢到心甘情愿当你两年备胎的程度,你现在跟我说在一起,说我不能辜负你——我倒想反问你一句,李宣慈,你给过我几分真心?我除了喜欢你,还有哪点对不起你,凭什么就要被你作践成这个样子呢?”
钟子逸的话字字诛心,李宣慈嘴唇上下碰了碰,愣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直到此刻,她的自信与笃定终于破碎了,她知道钟子逸是在承认些什么,也知道这番话的分量。钟子逸是个骄傲而潇洒的人,即便是有委屈也不屑于说出口,大抵是觉得那些纠缠不清的情绪太玷污他一身清白。
而当他彻底把话说透,把嘲讽、质问、惋惜、不甘等诸多平日里不愿流露分毫的情绪都表达得干干脆脆,也就是最后的道别了。
以至于此刻李宣慈呆坐在餐桌对面,什么都不敢说,硬生生地憋了好半天,才终于呢喃出一句。
“子逸哥,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我们好好在一起,我一定对你好,沈宥的事情我会解决,灿然集团的事情你不能不管,哪怕不是因为爱我,也要念念旧情啊,不,我是说.....子逸哥,你不能不爱我。”
钟子逸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宣慈,他没再纠结爱不爱的问题,谈话进展到这种程度,显然已经注定了不欢而散,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沉默了数秒之后,钟子逸拿起桌上透明的水杯递了过去。
“你把杯子扔在地上。”
李宣慈不明就里,还是应声松了手,清脆的玻璃破碎声在餐厅内回荡,地上尽是四分五裂的碎片,是极为惨烈的一地残骸。
邻桌的人递过诧异的目光,像是想看看这桌到底发生了什么,服务员很快应声过来,可是那句“先生,您好,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还没来得及说,就是钟子逸的冷笑先一步传了过来。
“杯子碎了吗?你和它说对不起,它能给你拼回来吗?”钟子逸压低着声线,话语尾音像是很若无其事似的,“李宣慈,太晚了,你太高估了我对你的感情,我也高估了自己对你的容忍,感情没了就是没了,回不去了,别在说什么旧情了,就这样吧。”
“子逸哥.....你......”
李宣慈紧咬着下唇,那双漂亮的眼眸痛惜中还夹杂着一丝不解,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和钟子逸为什么会忽然恶化成这个样子,钟子逸怎么突然就不爱她了。
女孩子的泪水根本绷不住,梨花带雨地落了下来,钟子逸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眼底一闪而逝的不舍,几乎像是李宣慈的错觉。
直到钟子逸直直地看着她,和看陌生人没有什么区别,他语气极淡,尘埃落定般地下了最后通牒。
“今天就当我们没见过,李宣慈,你放过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