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到这份上了，沈先生还挑挑拣拣？”沈默亭送完客回来，显然听到了沈义达的牢骚，这时站到床尾，嘲弄地问道。
病床上的沈义达眼睛闪了闪，又重新笑容可掬，还关心地问了沈默亭一句：“在那边几天，辛苦了吧？”
魏小乔在旁边打量这对父子俩，沈义达脸上分明写着“讨好”二字，沈默亭却依旧是完全不掩饰的厌烦。
“不想理他们，就别说那么多，你是生怕树敌太少？沈先生的城府，什么时候跑得没了影？”沈默亭竟教训起了沈义达。
沈义达：“……”
“要看花花！”念念叫了一声。
魏小乔顺着声音瞧过去，这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窗边，显然是想往外瞧，无奈个子太小，念念此刻双手趴在窗沿上，踮脚望向大人们，正在等着帮忙。
魏小乔走上前，从后面把念念抱起，让他能以最好的角度欣赏楼下的花花草草。
“默亭，等我……回去以后，你带着念念留在这儿，做你自己喜欢的事，用不着去看我，没什么好看的，真到那份上，我但求一个安心。”沈义达说着话，望向沈默亭的眼神，带上了一丝小心。
“真能心安？”沈默亭反问。
魏小乔抱着孩子，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这家伙对着他父亲，好像就学不会好好说话。
“帮我……做无罪辩护？”沈义达问了一句，原来到底不甘心。
“我见过几位法律界人士，他们基本上都认为，从目前已知案情来说，抛开其他干扰因素，”沈默亭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才继续道：“沈先生如果真想参加念念小学毕业礼，应该赶得上。”
魏小乔忍不住回头，沈义达脸上的失望，不要太明显。
沈默亭这时也不说了，在病房里来回踱了几步，随后看了一眼在沈义达病床边坐着的护工。
显然接收到沈默亭的意思，护工连忙起身，很识相地道：“沈先生，我到外面喝口水。”
等护工离开，沈默亭坐到他刚才的位置，端详沈义达许久后，声音全无起浮地道：“我见过李世德。”
“那个混账东西……”沈义达嘟囔了一句，眼神开始闪烁，接下来便慢慢垂下了头。
沈默亭还看着沈义达，脸上没什么表情。
等了好一会，沈义达开了口：“默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所有的错，起头的都是我，今天发生的一切，我难辞其咎，我……”
沈默亭仰头望着天花板，打断了沈义达的话：“我回来前的一天，李世德承认了，是他谋划了怀阳和芷仪的车祸，不过，他的犯罪理由非常……有意思，沈先生想知道吗？”
“什么理由？”沈义达猛地盯住了沈默亭。
魏小乔一直扭头瞧着，脖子有些撑不住，转过去缓了缓，等再瞧过去时，发现沈默亭半弯着腰站着，双手撑在床边，瞧着沈义达的眼神里，竟带上了些咄咄逼人。
“他说，沈先生一向贪权，以至连亲生儿子都要防备，而怀阳在公司几年，渐渐出了成绩，几位大股东对他颇为满意，甚至有人已经提出拥立少主，所以，沈先生……要除之而后快！”沈默亭话到此处，脸上浮起一丝冷笑。
此时沈义达表情完全僵住，许久之后才似乎回过神，开始不停地摇头：“他撒谎，李世德这个畜牲，我瞎了眼……”
接下来的情形，让魏小乔惊住了，沈义达突然双手捧着脸，身体猛烈地颤抖了起来。
“爷爷……”同样被惊住的，是在听到争执后，也看向沈义达的念念。
魏小乔瞥了沈默亭一眼，多少觉得他有点过分，似乎就在等着沈义达这一刻的崩溃。
犹豫了一下，魏小乔抱着念念走了过去。
这时候就看出来了，孙子比儿子懂事，念念从魏小乔怀里伸出小胳膊，居然用手摸了摸沈义达的头发：“爷爷，不哭哭！”
沈义达抬起了头，没有泪水，只有失神的双眸……
“我不会杀自己的儿子，”沈义达喃喃地道，目光锁住念念，近乎发誓地道：“念念，你爸爸是我第一个孩子，我对他寄予了所有期望，你信我，爷爷就算心再狠，也做不出丧尽天伦的事！”
念念自然听不懂沈义达在说什么，不过，或许是感受到大人的伤痛，念念小嘴一瘪，哭了出来。
魏小乔见状，知道这一时半会，她还真不能走了。
瞧了瞧冷眼站在旁边的沈默亭，魏小乔抱起正嚎哭着的孩子，干脆离开病房，想了想后，带他坐着电梯，到楼下散心去了。
好在念念也不难哄，魏小乔到医院外的便利店，给他买了一根棒棒糖，孩子也就安稳了。
魏小乔也没急着带念念回去，绕着医院又转了几圈后，才决定上楼。
一进病房，魏小乔看到沈默亭靠在窗边，抱着双臂，像是低头沉思，沈义达仰头半躺着，早餐已经拿走，父子俩也没交谈。
大概听到脚步声，沈义达朝着进来的人看了看，随后长叹一声，略带愧疚地问魏小乔：
“刚才吓到念念了？”
听出沈义达声音有些沙哑，魏小乔不由疑惑，难道父子俩吵过一架了？
将念念放到地上，魏小乔拿过床边的水杯，倒了些热水，端到沈义达面前。
“小乔，让你看笑话了，”沈义达接过水，很是沮丧地道。
魏小乔赶紧打岔，问道：“沈先生，刚才早餐吃过了吗？”
“默亭给我热了粥，我吃了一点。”沈义达回道，神情比之前缓和多了。
都帮着热粥了，看来沈家父子不算闹得太僵，魏小乔松了口气，打算要告辞了。
沈义达倒像是想在她前头，道：“回去吧，我这边有人，你们忙自己的事。”
这边沈义达话音刚落，沈默亭抬脚过来，抱起念念，直接朝门口走去。
“下午……你会来吗？”沈义达又开了口，巴巴地望向沈默亭的后脑勺。
明摆着很不情愿的，沈默亭“嗯”了一声。
魏小乔猜测，刚才她带着念念走开这大半个小时，这父子二人应该聊了些什么，似乎达成了某种程度的默契。
“小乔，以后默亭和念念都要拜托你……”沈义达这话对向了魏小乔，可旋即又顿住，似乎想了想，才有些抱歉地道：“我好像说错了，应该是，以后你跟默亭互相扶持，念念就拜托给你们了。”
“呃……”魏小乔不明所以，看向背对着她的沈默亭。
没人跟她解释什么，沈义达看样子也不打算多说，只瞧着魏小乔微笑了一下。
医院停车场外，魏小乔叫住抱着念念走在前面的沈默亭：“我不跟你们一块了，我得去得别的地儿。”
“哪儿？”沈默亭回头问道。
“锦城博物馆，我跟人约好了，”魏小乔回道，为免沈默亭客气，还特意道：“那边离这里不远，我自己走，你们先回去吧！”
魏小乔刚要转身，有人道：“上车，我带念念到博物馆转转！”
魏小乔回过头，瞧着沈默亭笑起来。
念念坐进车里，又想往魏小乔身上躺，虽然样子可爱，魏小乔还是提醒沈默亭道：“你要不要给他买个儿童座椅，好像不太安全。”
“你去买，到时候让牛家保帮忙装上。”沈默亭头也不回地道。
魏小乔好笑，这事又落到她头上了。
“别提钱的事，用沈先生的卡。”沈默亭又补了一句，倒是不劳烦魏小乔要钱了。
“知道了！”魏小乔回了一句，用手摸摸念念的小脸，这时忍不住道：“你爸……我觉得他心没那么狠，我听冯罗尔说过，你大哥大嫂的事，跟他没关系。”
“李世德海外账户已经全部清理出来，确认他曾经给车祸肇事者打过钱，而车祸发生不到十分钟，一笔同等金额的钱进了李世德另外一个账户，”沈默亭一边开车，一边道：“那笔钱来自沈远名下一间空壳公司。”
“凶手是沈远？”魏小乔问道，却并不太吃惊，那种赌徒做什么恶，都不出人意料。
沉默了片刻之后，沈默亭道：“姑且可以这么认为，现在只有抓到沈远，才有可能知道，谁是真正凶手。”
“除了沈远……你还是怀疑你爸？”魏小乔真想叹气。
沈默亭这时说出一个名字：“周子蕙。”
魏小乔不由皱了皱眉头，原来沈默亭还怀疑周子蕙，只是比起毫无存在感的周秘书，她认为沈远嫌疑更大。
好半天，魏小乔想起来，差点把一个重要的问题漏掉了：“你跟你爸，刚才和解了？”
沈默亭似乎没听到，魏小乔觉得他大概不愿说，也就没有跟着追。
车没一会开进了锦城博物馆，魏小乔带着念念下了车，等着沈默亭出来，把孩子交给他，自己就走了。
沈默亭下来得很慢，等关上车门，看着念念道：“从道义上讲，沈先生遇到麻烦，我有义务帮他处理，但这并不是你所说的和解，我希望你能清楚我的想法。”
念念傻傻地看着沈默亭，显然没听懂意思。
“如果……”沈默亭看向魏小乔：“我是说，能让我和沈先生和解的唯一可能，就是我母亲死而复生。”
说完这一句，沈默亭抱起念念，带着他往博物馆大楼走去。
在原地站了好一会，魏小乔摇了摇头，跟在了后面。
锦城博物馆一楼办公区，魏小乔敲响了馆长办公室的门，没一会，便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馆长坐在办公桌后，见魏小乔进来，朝她点了点头：“来了？”
“馆长，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我啊？”魏小乔笑着问了一句。
馆长并不急着开口，等申魏小乔坐到对面了，又盯着她瞧了好一会，才道：“听小吴说，你有兴趣做哥窑青瓷烧制技法复原，这个想法不错，前两天我去参加一个文物保护会议，也有人提议恢复传统陶瓷生产工艺，我计划近期请几位业内人士过来开个座谈会，深入讨论一下立顶的事。”
魏小乔开心地一拍手：“馆长，我最敬佩您的，就是这一点，做什么事雷厉风行，难怪都说您是锦城博物馆的指路明灯！”
“你这孩子，拿我开玩笑呢！”馆长到底笑了一声。
“我是从内心崇拜您，”魏小乔回道，这时起身问：“就为这事啊，到时候需要我，您招呼一声就成！”
说着话，魏小乔便打算走了，沈默亭带着念念在外面看展，魏小乔急着跟他们会合。
“小乔……”馆长叫住了魏小乔。
魏小乔又坐下，笑着问道：“还有事啊？”
馆长似乎被问住，想了想后，很小心地问道：“小乔，有没有考虑过，索性再参加一回比赛，以你在艺术上的天赋，我们都期待你的新作品。”
“馆长，有话直说吧！”魏小乔心里突然一动。
明显纠结了半天，馆长叹了几声，问道：“对这次青年陶瓷设计大赛……你有什么想法？”
魏小乔不明白，馆长突然问自己那么抽象的问题，想了想，半开玩笑道：“真要让我下场比试，其实也没什么。好长时间没练手了，不过老拿第一，挺没劲的！”
“同意参加比赛了？”馆长突然眼睛亮了。
魏小乔没有回答，看了馆长好一会。
打从很小，魏小乔便跟着老魏四处拜码头，跟馆长不要太熟，而此时瞧见对方既无奈又期待的表情，她到底猜出了些什么。
“别是有人不乐意看我当评委吧？”魏小乔开门见山地问。
馆长顿了片刻，苦笑道：“聪明人也瞒不住，这样说吧，有权威专家对你担任这次比赛的评委，表达了不同意见，他觉得，你资历尚浅，会造成比赛不公平，甚至引起参赛者的不满，所以，上面要我们重新考虑评委人选。”
虽然不痛快是有一点，魏小乔也没打算难为馆长，索性爽快地道：“也是巧了，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跟您请假，这段时间我有点忙，可能抽不出时间参加评审，馆长您行个方便，我主动辞去评委职务，怎么样？”
“小乔，对不住，”馆长这下干脆站了起来：“本来我是该坚持的，可……小乔，这回算于叔叔对不住你！”
“小事一桩，您放在心上干嘛！”魏小乔反倒安慰起了馆长，心里到底愤懑，不知道哪个好事的，专门来针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