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了蜡片倒模,再上瓷泥补坯,确认瓷坯表面平整,没有任何凹凸,也没有和原瓷发生错位之后,秘色瓷四瓣花口碗的修复便进入了打磨阶段。
此刻魏小乔戴着防护口罩,小心地拿着木质砂纸轻轻在坯面上磨着,之所以要小心,是为了避免伤到旁边原瓷薄到只有0.2mm的釉面,而这样的打磨只是第一步,之后她还需要更换不同砂纸,进行多次打磨,直到瓷坯与原片真正合为一体为止。
“小魏老师,你不是说过,这些修复技巧都是祖辈传下来的吗?难道几百年前的人,也是这么修瓷器的?”同样带了口罩的严颖趴在工作台的另一边,看了好半天,忍不住问道。
“我是我爸教出来的,而我爸是跟我爷爷学的,魏家的手艺就是这样代代相传,”魏小乔停下来,看向严颖道:“不过,你要说跟几百年前的修复方式一模一样,也不可能,技术肯定在不断推陈出新,比如我爸在处理土沁的时候,用上含有化学成分的药水,而我们这一代在修复过程中,开始运用数据分析,从技术层面了解我们要修复的器物,甚至包括电脑配色,我相信,今后技术发展,将是我们现在根本无法想象的。”
说起来严颖是修复组里的问题少女,每天都有无数个为什么,追着魏小乔在问,魏小乔也不厌其烦,她想起自己也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如果人家没兴趣,大概也不会问了,而有兴趣,便是入门的第一步,就像那个李大侠。
魏小乔前几天特意给余爷爷打了电话,听到的尽是对李大侠的称赞,魏小乔也挺高兴,老魏说了,要收李大侠做关门弟子,难得遇上这么个好材料。
话又说回到技艺传承,老魏在考虑这事,于馆长也是如此,他为魏小乔选来的这些年轻组员素质都还不错,也都愿意认真学,而这个叫严颖的女孩,就是其中表现最上进和投入的一位。
就比如今天,锦城博物馆有重大活动,据说是接待一个高等级的参访团,按照馆里安排,工作人员都过去参加欢迎仪式,作为编外的魏小乔忙着抽不开身,便跟小吴请了假,没想到的是,严颖也主动留了下来,只为了不错过观摩魏小乔修复的每一个过程。
外面响起敲门声,严颖抬头看了看,起身过去开门,等看到来人,拉下口罩,笑着招呼:“瞿老师,您怎么过来了?”
魏小乔也起身,是瓷器组的专家瞿老师,上回他们一块去的慈溪。
“下面吵得慌,我到楼上来躲清静,看见你们这屋里亮着灯,我想大概有人在,结果是你们两个小姑娘。”瞿老师走进来,站到魏小乔身后,微低下头,瞧她手里那只花口碗,叹道:“都已经成型了,不错啊!”
魏小乔索性将碗递给瞿老师:“您帮我看看,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瞿老师接过,前后左右瞧得极认真,最后将碗小心放到工作台上,又就着光比了比之后,感叹道:“难怪有祖师爷赏饭的说法,我再说改进,就是画蛇添足了。”
严颖一进博物馆就跟着瞿老师,说话自然随便一些,这时笑问:“听说今天来参访的都是国际一流博物馆的馆长级别人物,瞿老师不去求个合影,回头放在朋友圈里,多长脸啊!”
“那是你们年轻人喜欢干的事,”瞿老师也不介意被小姑娘调侃,走到旁边拉了一把椅子坐下,道:“仪式结束之后,馆长带着客人们去看历届陶瓷设计大赛作品展,有几个老头围着小乔那件《执手》瞧了半天,最后还有人干脆站到作品前拍照,那才真叫长脸!”
魏小乔也摘掉口罩,笑道:“感觉这是潜在客户啊,早知道我就过去了,给大家介绍一下御品轩的外销瓷,包他们满意!”
瞿老师被逗得直乐,拿手点了点魏小乔:“你在这儿呆了快一个月,别说,我差不多忘了,你还是御品轩的小老板。”
“这都快要下班,肚子饿了,不知道今天叫外卖能不能送进来,我刚才从窗口往外看,都拉警戒线了。”严颖在旁边嘀咕一句。
“吃什么外卖,”瞿老师立刻道:“于馆长为了表示对同行们的欢迎,这回下了大本钱,请来五星级酒店的名厨,在后面小红楼办冷餐会,咱馆里的人都能去,不去就是不给馆长面子了,还用得你们自己点外卖?回头两个跟我一块走,小乔也忙完了吧?”
“我去不了,今天有事儿呢!”魏小乔笑了笑。
“不去啊?”严颖一脸遗憾。
“约好见朋友的。”魏小乔说着,收拾了一下桌子,拿过相机,对着放在工作台上的花口碗拍起了存档照片。
“小乔做事细致,我看过之前魏先生替博物馆修复古瓷的几份档案,全是厚厚一沓,每个步骤都用图片和文字详解得一清二楚,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瞿老师又夸赞了一句。
“就算这样,还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呢!”魏小乔随口抱怨道。
瞿老师显然明白魏小乔说的是谁,这时冲她一笑:“李伯庸此人格局太小,你不必在意,不过,他还真不是一般人,今天大大方方地就过来了,出示一张请柬,还想带身后一帮人进来,被门口安保直接给拦住,他还想跟人摆架子,完全没人理他。”
“然后呢?”严颖立刻打听。
“这次的安保不归我们,馆长乐得管不了,”瞿老师说着,脸上多有鄙夷:“然后他那些所谓学生生,都给挡在外面了!”
魏小乔有些想笑,都这种时候了,李伯庸居然还会出来蹦哒。
那桩文物盗卖及走私案并没有因为严炳德的死亡而落下帷幕,就跟电视剧一样,这回又演到了下一季。
虽然s国那边基本确认严炳德参与了文物走私,不过因当事人死亡,他们的调查便宣布结束了,
锦城警方却没准备就此作罢,毕竟虽然抓了一堆喽罗,死了一个金主,可那个s国籍的主嫌,至今踪迹全无,问题的重点在于,还有一批登封窑文物下落不明,如果不盯紧了,随时都还有可能被犯罪分子偷运出去。
借林无双的“提醒”,魏小乔对林维忠产生了怀疑,不过警方已经暂时排除了这种可能性,据说跟严炳德的情况类似,已经在押的嫌犯在看过林维忠照片之后,都表示没见过这人,另外,也的确缺乏林维忠涉案的直接证据。
然而,就在大家都觉得案子要查不下去的时候,却又有新的线索出来了,
前不久,本地一个富豪的私人聚会上,一件登封窑珍珠地划花瓷枕出现在众人面前,那是做东的富豪新收来的东西,一时忍不住得意,便拿出来炫耀,大概知道来路不对,富豪特意叮嘱在场的人不要对外宣扬,然而,还是有人拍了照片放到网上。
接下来就有趣了,警方根据网上线索找到那位富豪,很快确定瓷枕是被盗文物之一,再问下去,居然是李伯庸居中介绍,按富豪的讲法,卖主是一位不知名的人,他甚至没有亲自见到,还有就是,这次交易付的是现金。
所以,此时称得上在风口浪尖的李伯庸还能这么高调,魏小乔不知道,他是心理素质太好,还是根本没把警方调查放在眼里。
“李伯庸前段时间刚跟警察交过手,搞得灰头土脸,这时候不韬光养晦,反倒又跑出来现眼,也算得上一号人物,更好玩的,刚才客人在一楼参观得好好的,李伯庸突然跳出来,非要把人请去仓库。”瞿老师提到李伯庸,满是嘲讽。
魏小乔知道,“仓库”已经成了这段时间博物馆内部暗语,指的就是特地给邹怀山辟出来的那间临时展厅。
说来也有意思,邹怀山办这次二十周年个展,下了很大本钱,不仅在各大媒体上造势,开幕当天,他还搞了一个挺盛大的招待会,那叫一个轰轰烈烈,请了不少名人明星捧场,居然引来一大堆粉丝,直接把博物馆这个本来很庄重的地方,变成了明星见面会现场。
大家之前都烦着邹怀山,这下更是引起公愤,邹怀山到底步李伯庸后尘,达到了人人嫌恶的程度。
拿钱堆起来的热闹终究不持久,几天之后,邹怀山的个展基本上就没什么动静了,甚至魏小乔听到说,他那展览有时候整天看不到一个人。
“我上大学的时候,就听说系里有一位邹老师,是李伯庸的得意大弟子,在校内挺有名,也有争议,平常不带课,只在学校重大活动时亮相,每回都跟在校长后头,”严颖说到这里,忍不住笑起来:“前几天我头一回看到他作品,真的……说句刻薄的话,无论技法还是构图,只能称得上业余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