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学院东街的小胡同里,这里藏着影响本市现当代艺术的精品小店,林林总总有几十家,近些年也从小胡同里开到了大街上。不过美术学院和本市的人都知道,最地道的店还是在胡同里。
一间门牌上写着1874的老店门口,新开的茉莉花迎着风抖着花瓣颤动着。大门刷成了时下流行的蒂芙尼蓝,新栽的两盆花摆在摇晃着轻纱的窗口。
纪飞羽从车上下来,看了一眼门牌,对车里的邱明说:“你在车里等我吧,我自己去看看。”
“好的少奶奶。”
“大哥,不知道说好了叫名字吗?”
纪飞羽左右看了看,要是被这里来来往往的学生听见了,该不会以为她是异想天开的神经病吧?
邱明也想起来,尴尬地四处看了看说:“好的雅涵。”
“这才对嘛。”
纪飞羽拎上自己的手包,跳上台阶,推门进去。
大门发出一声老旧的吱吱咯咯的生硬,门口的风铃响了一阵,纪飞羽把长发别到耳后,屋里几个选画材的学生回过头来看到。大概是纪飞羽这身衣服与这里的氛围差距太大,学生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纪飞羽尴尬地笑了笑,喊道:“白白?白白!”
她喊了两声,通往阁楼的木楼咯吱一声,一双脚踩着一双不羁的破拖鞋出现在楼梯上,随后这人慢吞吞地走下来。
白秦安摸着自己的胡子,睡眼朦胧地看着纪飞羽,问道:“喊什么啊,要什么自己挑啊,现在搞自助了……诶?”
他睁大了眼睛,一脸吃惊地看着纪飞羽,随即跑过来,把她拉到老式的柜台里面,稀奇地说:“上次奇楠说你变了样子了,我还不信,没想到你自己来了,我说,你怎么回事儿,突然就这样了?你以前比乞丐还邋遢,突然就……”
“嘘!闭嘴!”纪飞羽四处看了看说,“我跟你说,你跟奇楠谁都不准把见过我的事情……不对,是我现在的样子说出去,不然我们三个友谊就完蛋了!”
“不至于吧,”白秦安懒懒散散地抓了抓脖子,说,“你不就是交了个豪门男朋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难不成你是怕我们这些穷朋友会拖你后腿吗?”
“哎呀,快闭嘴吧你!”纪飞羽推了一把他的肩膀,小声说,“你姐妹儿我现在是落难,别的你就不要多问了。”
“行行行,”白秦安打了个招呼,说道,“你最有主意了,我们猜不透你。”
“乖了,”纪飞羽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跟奇楠订了一批颜料,今天过来拿,你知道放在哪里吧?”
“你说那个啊……”
白秦安挠了挠头发,说:“在楼上,你跟我来。”
1874的楼上是老板奇楠和他合作伙伴白秦安睡觉画画的地方,阳光铺展的客厅里摆着两幅画架,各种颜料盒散落一地,连同不远处的床铺也乱糟糟的。
“你们两个还真是,好像猪窝一样……”纪飞羽小声吐槽道。
白秦安笑了笑也没有反驳,直奔柜子,开了一个柜门,在里面翻出一个箱子出来。
“给,你订的颜料,稳定性极好,颜色饱满,高手才会用,不过价格也不便宜,”白秦安说道这儿,小声问,“你是不是又接了什么大买卖啊?”
纪飞羽笑了笑没有说话,白秦安叹了口气说:“你曾经是咱们班最有天赋学生,奇楠第一次见到你画的画,就说以后不要你的颜料钱,连他爷爷都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你后来不画画,却跑去做赝品了?”
“当然是因为赚钱啊!”纪飞羽打开盒子数了数,又拿出来掂了掂分量。
“别蒙我了,你老爸欠的债不是都还清了么?”白秦安不高兴地说,“我们做了这么多年朋友,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哎呀哎呀,你真是越来越像个老妈子了,烦死了,我要走了,尾款我转给奇楠了,你记得跟他要提成啊!”纪飞羽抱着箱子下楼。
白秦安一直送她到门口,说道:“有空带你的阔少男朋友跟我们认识认识,别一不小心被人骗财骗色骗感情……”
“白白,你这个乌鸦嘴闭上吧,别诅咒我了!”纪飞羽抱着盒子,双手合十。
“好好,您慢走!”白秦安推开门,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纪飞羽一边说着再见,一边蹦蹦跳跳下了楼梯。
邱明一直盯着路口发呆,听到1874的开门声,看到纪飞羽像个开心的兔子一样跑过来,一瞬间有些失神。
纪飞羽拿到了心仪的颜料,高兴得不得了,话也特别多。
“诶?邱明,上次我让你带我去个买画材的地方,你就带我来了这里,你还挺会选地方的嘛!”
邱明从胡同的另一头绕出去,他看着前方的路况说:“我妹妹从前是学画画的。”
“你妹妹也是学画画的啊?”纪飞羽来了兴致问道,“她在哪个学校,还是说……”
“她已经不在了……”
他的表情里,淡漠中透出一丝爱上,纪飞羽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说她……”
“急性白血病,治疗了一年多,实在……”
他停住了,没有再说。纪飞羽有些抱歉地说:“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要问起来的……”
邱明笑了笑,从后视镜里笑了笑说:“不,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提起来的。”
纪飞羽也跟着尴尬地笑了笑,车里再没有了声音。莫名地纪飞羽有些沉重,她跟着老爹的生活虽然没有特别幸福,总归是无病无灾,平平安安长大。虽然是个孤儿,却没有亲眼见过生离死别。
“邱明哥!”纪飞羽忽然想到,“我请你去长椿街吃饭吧!”
“啊?”一声哥叫蒙了邱明,“吃饭?下次吧,你出来的时间不算短,也没有跟夫人打招呼,不太好。”
纪飞羽泄气,吹了吹落在鼻尖上的一缕头发,说:“真是晦气,这家里,规矩也太多了。”
原路回到荣家,纪飞羽本想绕开主屋回到东翼去,想着刚刚得罪了王奕岑,就这么躲着她,倒像是她怕了一样。
想着,她信步走进了主屋,王奕岑正在边上的小花亭里喝茶,看到她进来,笑眯眯地说:“雅涵回来了?吃饭了没有,中午有事没有,我们娘俩儿今天可以一起出去吃个午饭……”
“不了,母亲,我昨晚没睡好,想在家里好好睡个午觉。”
“那也好,”王奕岑笑眯眯地说,“请王伯伯来吃饭的事儿,的确是我做得不周全,你记得跟瑞卿好好说说,听到没有?”
纪飞羽心里的小算盘转了转,嘟着嘴走过去,坐下来拉着王奕岑的手说:“说到这个,我还要向您道歉呢,昨天啊,那种情况,我也不好不帮着瑞卿说话,您别生我的气。”
“傻孩子,咱们两个是一个战线,我怎么能忘呢,你既然没有忘,我就放心了。”王奕岑拍着她的手背说道,“上次慈善总会的事儿,妈也做得不对,让你受委屈了。”
“您这是说得什么话。”纪飞羽假笑这说道,“我什么都不懂,还是需要母亲教导。”
她笑得得体,说得又楚楚可怜,要不是王奕岑心存防备,真的就要相信了。
“太太,我回来了。”
花厅外,有人走过来,纪飞羽循声望过去,外面站了一个面容严肃的老妇人,看上去五十开外,可是精神矍铄,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哎呀,终于把你盼回来了,”王奕岑站起身来,拉着纪飞羽介绍说,“这是崔婶婶,瑞卿瑞林都是她带大的,本来已经回家养老了,但是管家最近请假,我让她回来帮我主持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您好崔婶婶,我是李雅涵。”纪飞羽笑着自我介绍。
崔婶婶锐利的小眼睛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问候道:“大少奶奶,您好。”
她的眼神里面就没有一点儿您好的意思,深深的下垂的法令纹让纪飞羽想起一个人来——容嬷嬷!
纪飞羽忽然明白王奕岑为什么要把她请回来了,恐怕是她这只小燕子最近有点儿嚣张,所以赶紧找来一位克星。
“雅涵,你不是要去睡觉么,去吧,我跟崔婶婶聊聊天。”
“好,那崔婶婶,母亲,你们慢慢聊,我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主屋里空调凉爽,纪飞羽走了几步却除了一身的汗,她总觉得有了这个崔婶婶,她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少奶奶你回来了?”婷姐帮她开了门,问道。
纪飞羽皱眉,说道:“嗯……”
她走了几步,又停下来问:“婷姐,你知不知道那个崔婶婶是什么人啊?”
“崔婶婶啊,”婷姐面有忌惮,说道,“她老人家比较严肃,管家很严,从前整个荣家大事小事都是她说了算,荣先生和夫人也都很尊敬她。”
纪飞羽头大了,二十一世纪了啊!竟然还有恶婆婆和恶保姆,她究竟嫁了一个什么样的豪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