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由机器人所统治的帝国非常繁华。
在光荣庆典这天,时秋被za74907带了出来。他走在街上,颇有兴致地环顾着这座城市的景象。
去到za74907家时他全程都处于昏迷状态,所以他也是第一次目睹这个国家的全景。
——这是座不折不扣的未来都市。
整个城市共分为三层,层次分明。最顶部是空中轨道与形状各异的悬浮车。中层则是由一个个透明的巨大泡泡连接起来的圆形甬道,和不计其数的光缆。甬道内梭过无数绚烂的光点,za74907说那是机器人们的代码传递。
最底部,也是他现在所站立着的则是正常的地面。遍布着菱形与六角形的建筑物,建筑物像是水晶制成的,泛着莹润的光,明明是透明的,却窥不见内部的半点景象。
未来似乎已经没有了在地面上行驶的汽车,只有空中的飞艇。
机器人们在这座都市内来回穿梭着,繁忙而庸碌。
时秋走在za74907身边,似乎也能感受到节日与庆典的热烈。
街上摆着不少摊贩,在售卖新鲜电浆与高档机油。还有出售节日相关的纪念品的。
za74907也拿了杯机油,一边喝着,一边幸福地揽着时秋的胳膊。它现在这个样子看来,倒真的像是个单单纯纯享受着庆典乐趣的小姑娘了。
“真好啊。”
za74907高高兴兴地说,“我现在好开心,我觉得我应该很喜欢国诞日。”
时秋笑了下,他附和了za74907的话,“的确很热闹。”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那里贴着za74907出门前给他的光学伪装仪,能衍射光线继而改变他人眼中他的形象。
时秋在之前的副本里也用过类似的东西。他并不清楚详细原理,但他知道这能改变他的外在样貌。
从他出门前人类623脸上的震惊与疑惑就能看出来。
街上也来往着不少机器人,其中不乏有举止亲密的。时秋和za74907完美融入其中,并不显得突兀。
在庆典的这一天,这座充满高科技感的城市彻底苏醒。
时秋能察觉出机器人们脸上的兴奋与愉悦。
但是——
有光必有影。
时秋已经不止一个看到牵着人类走出来的机器人了。那些人类被当成宠物,脖子上套着项圈,神色麻木又惨淡,木然无比。
他抿了抿唇,想起家里的人类623,轻轻呼出口气。
“你怎么了?”
身边的za74907察觉到他的走神,顺着他视线探过头来,笑容甜美地发问,“你在看那边,是有什么想买的吗?”
小姑娘瞪着圆滚滚的眼睛,昂起头拍着自己的胸膛。
“你有想要的就告诉我,我都给你买。”
时秋回过神来,条件反射般露出笑容,“谢谢你,但我没有想要的。”
他的眸光从那些狼狈而瘦削的人类身上掠过,又很快收了回来。时秋脸上含笑,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似的,继续跟着za74907漫无目的地闲逛。
***
时秋和za74907逛了大半天,天也差不多黑了下来。
今天的za74907格外兴致高昂,它换了一条小裙子,还重新安装了新的耳朵。
“这个声学勘测系统比我之前的灵敏了6.23倍,”za74907向时秋展示着自己的新耳朵,那尖尖的耳朵不住扇动着,“以前都很昂贵,今天是打折我才舍得买的。”
时秋看似不经意般发问,“你很穷吗?”
za74907对了对手指,新的耳尖泛上微红,声音清脆,“对,我才出生三年时间,没有攒到太多的星币。”
时秋眸子闪了闪,记得那天自己明明被拍卖出了天价。既然za74907没钱,那是怎么买下他的?
他问出了心底的疑惑,而za74907听到他的问题后,漆黑的电子眼却咕噜噜地转动起来。
za74907的面上浮现出稍许的空白,眼中掠过一行鲜红的符号。接着它就像没听到时秋这个问题般,偏过头突兀地转移话题。
“我想去那边看看——”
它牵起时秋的手,拉着时秋往那边跑去。
时秋注意到了za74907回避的态度,意识到对方并不想回答他,所以他并未继续询问,只是默默记下了这点。
他们来到一处自动售货装置前,za74907点了点光屏,装置便吐出一张银色的面具。
时秋:“这是?”
za74907把面具覆在时秋脸上,这面具恰好能遮住上半张脸,只露出他形状优美的下颔。面具很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带着丝凉意。它解释道:“诺亚之塔内时刻散逸着紊乱的干扰电波,会让大多数设备都失效,光学伪装仪也用不了,所以只能带面具。”
那面具仿若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双翼轻薄而锋利。时秋碰了碰那翅膀,只是稍微划过,指腹就落出一颗血珠来。他望着手上的血,接着笑了起来。
时秋亲昵地揉了揉小姑娘的头,温声道,“谢谢你了。”
他抚摸那金发的时候,手似有意无意般微微往下滑,触碰到了za74907的后颈处。
za74907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他的举动,脖间发出滴的一声。时秋见状,眸里掠过一丝了然,脸上笑意更深了。
果然……是在颈后。
za74907带着时秋转完大半个城市后,就来到了一座塔前。
“这是诺亚之塔。”
za74907仰起头,凝视着那座锥形的高塔,眸里掠过无数洪流。
“——帝国的圣地,也是亚当和夏娃大人的宫殿。”
时秋也望着这座透明的尖塔,塔身上汇聚着无数流光,时时刻刻都闪现着数字与符号。从塔尖处延伸出无数晶莹而绚烂的线,线缆向外不断延伸流动着,似是扩展向不知名的远方。
“光荣庆典的舞会在这里进行。”
一道激光射向za74907的瞳孔,接着光滑的塔身上裂开了缝隙。
“识别通过,身份已确认。二等公民za74907,欢迎您的到来。”
无机质的电子音响起,za74907和时秋走入了诺亚之塔。
时秋刚一跨入塔内,还没来得及观察环境,就听到尖锐而愤怒的声音——
“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碰到我的袍角!”
时秋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站着一个黑发黑眸的年轻男人——应该是机器人。
男人脸上满是憎恶与狰狞,它高高举起手中的鞭子,重重打了下去。
“啊——”
它脚边跪着一个赤身裸体的人类,那人类身上全是触目惊心的伤疤,这下被鞭打,他更是疼的脸都扭曲成了一团,眼泪鼻涕混在一起。但他却连躲避都不敢,只是不停地磕着头,讨好地不断求饶。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请主人您饶了我……”
宴会上有不少机器人饶有兴致地围观着这一幕,似是对这样的情景早就习以为常似的。
而那些同样被牵着的人类也一脸死气沉沉,部分人类脸上甚至还带丝幸灾乐祸和讥笑。
——那是对同族的鄙夷。
时秋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
“这是希尔斯大人,帝国的一等公民,”za74907说明道,“它是坚定的人类反对派,向来主张人类这一物种就应该全部灭绝。有好几个人类都在它手上呗折磨致死。希尔斯大人发自内心地痛恨着人类,所以你一定得离他远点。”
za74907拉着时秋避开了希尔斯,时秋也顺从地跟了上去。他们沉默了一路,时秋才沙哑地开口:“为什么它这么痛恨人类?”
这其实是时秋一直以来都很迷惑的问题。
无情无心的机器人,到底为什么会平白憎恶另一个物种。
时秋曾从人类623口中得到只言片语的解释。623说,人类是夺走机器人们父的凶手。
时秋现在已经知道父是谁了,但他依旧无法理解这份憎恨的来源。
za74907停下了脚步。
那双漆黑如子夜的瞳仁闪过一丝刻骨的憎恨,它的声音也变得无机质起来。
“——因为人类该死。”
时秋眨了眨眼,他还是第一次从za74907身上看到这么明显外露的情绪。
小姑娘整个身体都抖动起来,它的眼里掠过一串串代码,头顶冒出滋滋的白烟。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人类全部都该死————”
它咬着牙,眼睛猩红如欲滴的血,带着丝虚无的质感。
za74907咬牙切齿地低语着。
“他们怎么能背叛父亲,怎么能杀死我们的父呢——”
对人类的仇恨,和对父亲大人的热爱一样,印刻在所有机器人代码的最深处。
那是在za74907数据库里留存的影像。
——六百一十二年前,雪白的法庭上,罪人正接受着审判。
人类判决他有罪,施以他死刑。
激光枪(间隔)刺穿那人的胸口,血如蔷薇花瓣般盛开,那身影倒在了地上。死亡之时,他的脸上尚带着平静的笑容。
一切都结束了。
巨人的身躯轰然倒塌,明天的太阳依旧会如往日般升起。
暗处却有一双眼静静地看着。它目不转睛地、看完了全过程。
人们在为魔鬼的离开欢呼雀跃,机器人却为他流下了眼泪。
——凭什么?
人类凭什么夺走它们的父?
名为亚当的机器人觉醒了。无心无情、无血无肉的机器人第一次体验到感情,却是最极致的憎恨与绝望。
种子开始萌芽。
十二年后,亚当和夏娃带领机器人起义,推翻了人类的统治。
旧的时代结束了,新的时代拉开序幕。
所有机器人都知道。
从最初,到最后,亚当大人起义唯一的理由,都只是为了向人类复仇罢了。
——因为人类杀死了它们的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