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坤也死了……

苏垣的心里早就有了准备，毕竟徐坤终究只是凡民，岁寿不过百余年，如今虽说不至百年，但是相较于其他人而言……

也算是活得够久了。

从坤哥到坤叔，后来又变成了坤爷，时间真是无情啊……

“人力不敌天数!”

苏垣将手中的竹简合上，深邃的目光似乎是看到了被烈火灼烧的躯壳和带着白色头巾面色悲怆的女子。

就如徐坤曾经所想，正如徐禾如今所做，她最终还是孤身一人。

“孤独是孤独者最好的伴侣……”

如数十年前齐云死后那般，这次苏垣依旧没有前去观看往生堂对徐坤进行送葬。

也如这次一般，祂选择在所有人离去的那日来为其送葬。

只是这次，徐禾留了下来。

徐禾并没有选择结婚生子，她如同父亲那般，收养了一个孩子，一个和她莫名有些相像的女孩。

她把女孩收为养女，教授她所有关于往生堂的知识，更是带着她去见过苏垣，见过神明。

她想与自己的养女共同分享神明的宠爱，可惜……

神的宠爱是独属于她的，没有任何人能够分享这份宠爱。

即使是她的养女，亦是如此!

按理来说，今日应当是雨日，或许是神明的意志干扰了世界的运转，这雨终究是没有下成功。

“其实，你若是开口，我可以让你的父亲活得更久的，包括你在内，都可以活下去。”

“你们不会因为百三之寿而忧愁……”

苏垣出现在带着白色头巾的徐禾身后，看着她跪在徐坤墓前的样子，祂开口说道。

漆黑的夜空中，明月高悬，虚假的星辰在闪烁。

林中有着枯枝败叶被踩碎的声音，似是有野兽在窥视。

此番林园，早已被鳄兽一族给清理完毕，除了野兽，魔物妖邪之辈早已无影无踪。

野兽并不在鳄族的清理范围之内。

林园之地成为了诸生埋葬之所。

蝉声高鸣，猿啸渐起，这里不知不觉间似乎已经成为了野兽的乐园。

大抵是莫名其妙的安全感吧，这些野兽偶尔也会从它地迁移至此，只是为了部族安全，部落中时常会派遣狩猎队专门进行物种清洗。

先将一些危险的家伙们处理掉比较好。

“神明大人，我是往生堂的堂主。”

“往生堂维护的可是阴阳秩序啊……我怎么能惧怕死亡呢？”

徐禾的话语中带着坦然和认真，她可不会因为害怕死亡而向神明索取长生，这并不是她的性格。

这么多年来，若是她想要长生，那么她早就可以获得了，神明对她的宠爱她能够感受出来。

甚至于她也可以帮助父亲获得长生，然而她依旧是拒绝了。

说实话，在父亲濒死的那一刻她的确是由于了，但是回光返照的父亲让她彻底坚定了信心。

“女儿啊……神明大人对我们的偏心已经足够了……我们不能再给神明大人添加负担了。”

“人与神……终究是两个世界……”

那晚徐坤和徐禾说了很多很多，说着说着，身为父亲的徐坤就不说话了，他睡着了，只是再也不会醒来了。

徐坤没有什么遗憾，非要说的话，就是徐禾没有结婚生子吧。

只是徐禾收养了一个女儿，为他收养了一个孙女，有了孙女的徐坤倒也不用抱着遗憾离去。

他也算是享受到了另类的天伦之乐了。

“死亡乃是人生而便拥有的命数，违背死亡，抗拒死亡才是最大的错误。”

徐禾说话时并没有将头转向苏垣的方向，而是继续践行着身为女儿的责任。

她依旧跪在徐坤的墓前。

苏垣听完了徐禾的话，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注视着徐禾的背影。

恍惚之间，祂似乎看见了那个曾经总是围绕着祂撒娇的女孩儿。

那道娇小的身影和眼前的跪在墓前的女子逐渐重合起来。

她是她，她却不是她。

时间……当真是会改变一个人的一切。

十六岁的活泼可爱，二十八岁的清冷如月，到如今六十岁的沉稳平淡……

只是有着当年苏垣刚来时的神力洗礼以及后来的祝福，徐禾看起来也就30岁左右。

外在是气质的转变，内在是心灵的蜕变。

任何人看一眼都不会觉得她的年龄只有30岁左右，起码也得……四十吧?

“徐禾……还记得你当年答应过我什么吗？”

苏垣向徐禾提起往昔的约定。

“那个时候我和神明大人说过，会变成厉鬼缠着神明大人一辈子，神明大人说厉鬼是坏人变的，所以迄今为止我一直都没有成为一个坏人……”

徐禾的面容带着一丝回忆之色，似乎是在缅怀着她天真的过去。

“只是，神明大人，我终究是要违约了……”

“我可能没法陪神明大人走下去了……”

徐禾低下了头，似是在羞愧于自己的违约。

“你现在改，还来的及。”

苏垣如是说道，祂对徐禾是偏爱的，所以祂愿意给徐禾后悔的机会。

只要徐禾开口，哪怕只是说一下，只是提出来，祂都愿意给徐禾长生。

徐禾没有回话，只是摇了摇头，继续看着徐坤的墓碑，低下了眼睑，好似在回忆往昔。

“……”

“我明白了，但是我依旧愿意给你改口的机会。”

苏垣闭上了眼睛，片刻后祂睁开眼，开口说道。

祂依旧愿意给徐禾改口的机会，正如祂尊重着祂的想法。

祂转身离去，又一次回到了祂的竹林，只是这次祂没有泡茶，亦是没有喝酒，而是拿着菲拉雅给祂的羽毛，自顾自地看着。

“人类啊……我以前也是人类，为什么此刻我却理解不了人类呢？”

“当神当太久了，我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人吗？”

“若是有机会，便以凡人的身份活一世吧……”

又过了二十年，徐禾也要死了，在她弥留之际，苏垣再次去见了她。

摒退了来拜访的众人，苏垣的眼神带着复杂，祂向徐禾问道。

“现在，你愿意改口了吗？只要改口，长生唾手可得。”

徐禾没有回答，苍老混浊的目光就这么看着苏垣，似乎是要把祂彻底记住一样。

“你违约了我们的约定……”

苏垣的声音带着些许哀伤。

“那……您生气了吗？”

徐禾的话语有些疲惫，大概是真的撑不住了吧，她向苏垣问道。

苏垣回想起祂和徐禾做的约定，不能先离祂而去，否则祂会生气的，仔细的想了想，祂真的生气了吗？

大概吧……

“有点……”

“请您不要生气了，好吗？”

“……好!”

得到了神明回答的徐禾努力地想要挤出一抹笑容，可是她太累了，连露出笑容的力气都没有了。

终于，她成功了，她挤出了她目前所能露出的最为灿烂的笑容，就好像曾经她在神明面前笑一样。

徐禾满足的闭上了眼睛，失去了呼吸。

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