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杨嗣昌的回答也在李东国的意料之中,两人又交谈了几句,杨嗣昌便端茶送客了。[八[[一[(<〈中<文[ 新归化城。
天色将明,阴冷的灰色天幕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雨雪,俗话说“雨夹雪,下不停。”这种天气已经持续七八天了,夹着着从北方吹来的寒风,只往人的骨头里刺。
龚宇蜷缩起身子,尽可能把自己塞进那件羊皮斗篷里,一边蹲在墙角的避风处,一边小心的看着四周,以免队头“独眼“上来巡查逮自己个正着,“独眼”的真实名字是云刚,他的右眼因为小时候害病瞎了,于是得了这个绰号。他是个直率、粗暴而残忍的汉子,打心眼里是个单纯的士兵。他会毫不犹豫的服从上司杀人放火的命令,并乘着战斗后的火气****妇女、点着村落、抢走牲畜和财物。但当战争结束,他也会老老实实的放下武器,拿起锄头,抱起孩子,当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或者小地主,凭借过去的军功,云刚已经得到了一百亩的河滩地,这足以养活一对夫妻和四五个兔崽子。龚宇很清楚,假如“独眼”看到自己因为避风躲在墙角,而不是站在高处瞭望,他一定会把自己绑在旗杆上,狠狠用带着末尾带着铅块的皮鞭把自己抽成血葫芦。
虽然龚宇竭力想要保持清醒,但瞌睡还是逐渐抓住了他,他的头像鸡啄米一般不住的点着,渐渐地垂了下去,脑袋贴在地上,打起鼾来。在睡梦中,他似乎听到地下传来一声声闷响,就好像在很远的地方有人敲门一样。
“快起来,懒鬼!”
一阵冰凉将龚宇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他抬起头,惊恐的看到“独眼”站在自己的面前,那只唯一的眼睛里向外喷着怒火,手里的长柄木勺正往下滴着水,想必他就是用这玩意把一勺冰水泼到自己头上的。
“队头,我不是——“龚宇惊惶的想要解释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很清楚“独眼”能听懂的不是语言,而是刀枪、棍棒和皮鞭。
“懒鬼,真该让女真鞑子摸上来,把你的喉咙割断!”“独眼”拔出腰刀,用刀背狠狠的给了龚宇一下,龚宇顿时出凄厉的惨叫。
“知道疼了?很好,这样可以让你好好记住,在我‘独眼’手下不服从命令是什么下场,现在给我滚到旗杆那边去,把上半身的衣服脱掉,别让血把衣服弄脏了!”“独眼”一边狠狠的骂着,一边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行刑的工具。龚宇只觉得心脏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他急中生智,大声喊道:“队头,我不是在偷懒,我是在那儿听地下的声音,女真鞑子在挖地道,他们想要从地下攻城?”
“挖地道?”“独眼”怀疑的看了龚宇一眼,像是在考虑是否应该相信这个不讨自己喜欢的手下,最后他还是决定姑且听听。
“很好,你赶快祈祷是真的女真鞑子挖地道吧,不然等待着你的就不是皮鞭,而是军棍了。如果你能够在半年内下床,那我‘独眼’下面就没有卵蛋!”“独眼”指了指自己的胯下,大步向龚宇方才躺的地方走了过去,龚宇赶忙让开,心中暗自祈祷自己方才在睡梦中听到的响声千万别是幻觉。
“独眼”趴在地上听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脸色凝重:“混蛋,的确有声音,该死的女真鞑子。”
“队头,我说的是真的吧,我方才真的没有偷懒!“惊喜交加的龚宇正想解释,却被“独眼”打断了:“闭嘴,懒鬼!我知道你刚才在干嘛,你的鼾声都足以吵醒驴子了,你是在偷懒,只不过你的运气不错。现在,你马上通知千总大人,快,不然我就打断你的腿!”
“独眼”的吼声打断了龚宇的解释,他立刻以自己所能达到最快的度向城头下跑去。“独眼”又蹲下来听了听,脸上浮现出一丝残忍的笑容:“狗崽子们,这次你们可要倒霉了!”
“托马斯先生,你可以确认这是鞑子在挖地道吗?”
“是的,我可以确认!而且距离我们的城墙已经很近了,最近的地方不会过三十步。”托马斯自信的答道,他抓住旁边伸出来的一只手,站起身来,少了一条腿的他,行动有些不便。
“该死的!我们之前怎么没现?”杜国英狠狠吐了一口唾沫,也不知道他是在骂女真人还是在骂哨兵。
“可能是因为他们只在后半夜到天明的时候挖,也可能是因为以前距离太远听不清,还有可能是因为土层酥软,声音不太明显!杜将军,您知道战场上,什么都可能生!不过这次运气站在我们这边。“
“好吧!”杜国英转过身来,对“独眼”点了点头:“是你的手下现的吧,干得好,赏给那小子十两银子,你也十两!”
“多谢大人!”喜出望外的“独眼”向杜国英躬身拜了一拜。他正准备退下,却被杜国英叫住了:“对了,如果是你的话,打算怎么对付这些从地下钻过来的家伙?”
“我?”“独眼”闻言一愣,他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一旁的龚宇,杜国英的目光也随之转到了龚宇身上。龚宇犹豫了一下:“大人,俺小时候在地里抓田鼠的时候,会用烟熏。”
“烟熏?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杜国英笑了起来,他转头向托马斯问道:“托马斯先生,您觉得这个办法如何?”
“是个简便易行的办法!”托马斯笑了起来:“不过还有个更好的办法,我们欧洲人对付地下的敌人已经总结出了更好的办法。”
城外,一个被焚毁的村子,房屋统统焦黑坍塌,田地里依稀可以看到没有收割的残谷。村落当中的那栋宽大的客栈只剩下几块基石和两段残垣,这里距离新归化城只有不到一里路,而新归化城很小,只能容纳守城的士兵,许多前往大昭寺朝觐的蒙古贵族就是在这里投宿的,但是现在这里只剩下残垣断壁、野草和焦土。
孔有德坐在半截残垣上,屁股下面垫着一块鹿皮。在他前面不远处有一个简陋的木头棚子,残垣和一人多高的野草遮挡住了它,远远的看过去就像是废墟的一部分。一群精疲力竭的士兵们正从棚子里里面走出来,他们的手中不是刀剑,而是鹤嘴锄、铁锹、扁担和小推车,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尘土、疲惫和饥渴。
“大人!“为的一人看到孔有德,赶忙走了过来,他正要行礼却给孔有德拦住了:“这个时候就别多礼了,来喝一口!”孔有德解下腰间的酒袋,递了过去,那人接过酒袋灌了一口,畅快的吐了一口气:“舒坦,在下面可把我给憋坏了!“
“还有多少?要多长时间?“孔有德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最近的那条还有八十多步!”那汉子答道:“如果像这样每天只挖半夜的话,还要六七天,如果轮班干活,最多两天就能挖到城墙下面。”
“不行!”孔有德毫不犹豫的否决了部下的提议:“越是近,咱们就越要小心,一旦让守城的现,就前功尽弃了!”
“是,大人!“
那汉子看了看孔有德脸色,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大人,看您脸色不是很开心呀!有啥不顺心的,您说说!”
“没什么!”孔有德叹了口气:“我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定的,倒像是有什么事情要生一样。”
“哎!”那汉子笑了起来:“咱们都是当兵吃粮的,哪天没有什么事情生?这个要是心神不宁,那咱们就别过日子了!”
“你说的是!”孔有德笑了起来,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也累坏了,先去下去歇息吧!”
“是,大人!”
看着部下离去的背影,孔有德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正如他部下所说的,自从早年随父亲起兵反抗后金以来,危险和死亡就如影随形,女真人的刀剑、叛徒的匕、饥饿、疾病随时都可能夺走他的生命,身边的同伴不断倒下,更多的人又加入进来。比自己聪明的死了,比自己笨的死了;比自己强壮的死了,比自己病弱的也死了;官职比自己高的人死了,官职比自己低的人也死了;比自己勇猛的人死了,比自己胆小的也死了;很多时候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能够活到现在的,最后他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为天命,天命让自己活下来,在吴桥动兵变,四处攻杀,攻破了登州城,几乎要得到朝廷的招安,可最终还是失败了,渡海来到辽南,最后投靠了前半生的大敌——后金政权。这都是天命的安排,自己不过是老天安排的一颗棋子,在完成自己的使命之前,无论怎样危险的境地,都不会有事的!
但这种想法归根结底不过是一剂麻醉药,俗话说天意难测,更不要说天命了,谁知道天意是什么?会不会被下一支箭矢干掉?每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孔有德都必须独自面对这个问题。谁也没法给他答案,他自己能独自面对。
他想了会儿,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命运都不归自己控制,即使是统领万军的大将。
帐篷里,岳托正吃着早餐——烤羊肉和馕,他看到孔有德进来,笑着指着旁边的位置道:“是你呀,这羊肉还不错,来一起吃吧!”
“多谢和硕贝勒!”围城的这些日子,孔有德和岳托合作的颇为愉快,他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旁边的戈什哈送上碗筷,给他倒了羊汤,岳托将切肉的短刀递了过去,问道:“地道挖的怎么样了?”
“还有六七天。”孔有德切了一块,放到自己面前的木盘子里,一边大嚼一边说道:“不过说实话,大贝勒,我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地道的事情未必能成。”
“是吗?”岳托笑了笑:“行事在人,成事在天,你也别太操心了。倒是西边得多注意点。”
“西边?莫非大贝勒那边出事了?”孔有德吃了一惊,问道。
“嗯!”岳托做了个手势,帐内的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他和孔有德两人:“大汗那边刚刚有信使来,说豪格那边吃了败仗,几乎全军覆没,就连豪格自己的生死都还不确定。”
“什么?”孔有德大吃了一惊,豪格是皇太极的长子,这次渡过黄河追击时率领的是从正黄、镶黄两旗选拔出的精锐,又是一人多马,居然被打了个几乎全军覆没,就连豪格本人都下落不明,从努尔哈赤一统女真建国算起,还是第一遭。他往帐篷口看了看,压低声音问道:“这消息确实?”
“信里面自然不会说这么多!”岳托冷笑了一声:“可是你想想,里面说豪格现在还下落不明,要不是全军覆没,会这样?”
孔有德无声的点了点头,女真人军法之严苛他是早有耳闻的,一队丧队而退回者,全队皆斩,妻子没为奴隶。豪格乃是皇太极的长子,未来汗位的继承人,相当于大明的太子,如果不是输的一塌糊涂,连主将都找不到了,那些败兵又怎么敢丢下豪格逃回来受死呢?还不如就在战场上拼死算了。
“和硕贝勒,大贝勒输的这么惨,恐怕军情有变呀!”
“嗯!”岳托点了点头:“现在糟糕就糟糕在逃回来的人没几个,又是夜里打的仗,根本弄不明白是怎么输的,也不知道对手有多少兵马。哎,都怪这拔队斩的军律,当真是害死人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