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喊杀声的淡去，天空从一片漆黑逐渐变亮，夜战终于结束了。

这一夜，联军发起了五次大规模进攻，不下于二十次的小部队袭扰，战术更是从一开始的单纯密集军阵压上，改到后来的散兵推进、弓手侧翼掩护、无夜盲症的精锐摸上山去，从侧翼后方袭扰、射冷箭的全方位立体攻击。

这一场激烈的夜战直接将汉江蛮的战争水平拉高了几个档次。

相应的，双方的战损也高到了一个不像话的程度——联军的战斗人员减员数量直接超过一千，那些小派系基本上全都打残了。

盍系也没好到哪去，联军第一次让无夜盲症的精锐摸上来偷袭，就逼得扬岑将预备队顶了上去。打到后半夜别说预备队了，就连老人和健妇也扛着武器顶了上去。

妇女参战也导致盍系的战损数据更难看，女性生理上对抗男性本就吃亏，更别说对方都是有组织的军人。一夜下来盍系的伤亡数比联军只高不低。

这一夜战斗的激烈程度已经远超之前的新城攻防战了。联军觉得盍系没有在山上修建坚固的营寨，咬咬牙就能攻下，盍系则完全无法接受战败的命运，圣山此刻已经成为了绞肉机。

现在盍系已经没必要统计还有多少士卒可战了，因为扬岑很确定，就算统计出来，人数也不够顶住一波进攻了。他干脆让盍隰把愿意参战的族人全部编进了战斗序列。

目前战斗序列的人数是两千三百人，这两千三百人里八成都是妇女，还有一群老人和孩子。最关键的是他们连武器都配不齐，连番大战已经把盍系的武器储备打光，起码五百多人只能提着个木棒子或者铜棍上战场。

“先生，我们真的能打赢吗？”

稚嫩的童声将扬岑的思绪拉回现实。他低头看去，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正仰着小脑袋，用一双大眼睛看着他，女孩的手里还抱着一根断裂的木棍，像是板车上掰下的车轴。

在女孩的额头上，还绑着一条白色的麻布，麻布上还沾染着点点血迹，这代表着她也是战斗序列的一员，也要在下一次联军的进攻中，成为顶在前线的无数炮灰中的一个。

“能的，一定能的。”扬岑低头看着小女孩，不由得生出了一股怜悯之意，但只维持了一瞬间，他就道：“等打赢了，我就组建一支女兵，让你当这支部队的将军，继承这一战的荣耀！好不好？”

盍隰看着扬岑，默然无语。如今的形势很多人都能看出来，山下驺系的实力还保存着大半，而盍系却已经山穷水尽。能胜利……这不过是骗小孩子的话罢了。

“不好，打仗一点都不好，我不要当将军，我只要阿母回来……”女孩看着扬岑，无比坚定地拒绝了扬岑的许诺。

扬岑感觉有什么东西堵住了胸口。

“先生，驺系的人马开始集结了，这次攻山的人数大概在一千两百人左右。”负责监视山下动静的首领赶来汇报军情。

扬岑深深地看了小女孩一眼，叹了口气，随后转身跟着那首领去了最前线。

山下，驺樊一手按住了腰间的佩刀。

“盍系应该不剩什么青壮了，根据昨晚最后一次进攻时的情况，盍系已经拉了大批的健妇上战场。”驺樊面带笑容：“今天应该用不着打到夜里了。”

“那是自然，驺樊首领放心！不过一群老弱妇孺而已！”一个首领大笑起来。

还有几个首领跟着就吹捧起驺樊来，什么神机妙算，什么勇猛过人，只要是褒义词就全给驺樊套上。

“停停停，可别吹捧我了，这一战都是大家愿意付出，愿意牺牲，我不过是个领头的。”驺樊笑了几声：“接下来哪位首领愿意打这最后一阵？可别怪我没提醒啊，这最后一战，盍系的人肯定要拼了老命，没点损失是拿不下的。”

一群小派系的首领立刻缩了回去。昨夜的连番进攻已经把他们都干废了，今天就是来观战的，主力肯定是驺系。

众人都有些犹豫。场面冷了一会儿，一个年纪有些大的首领直接出列：“那就我去吧，这几年越来越力不从心了，这条命就算留在圣山也值了。驺樊首领记得我，照顾一下我的部族就行。”

一众首领点头，这个家伙族里已经有好几个练气成罡的年轻人了，让这老家伙拼一把完全可以接受。

“那就老首领你了。”驺樊还是保持那微笑。

很快一千多驺系大军就集结完毕，在老首领的带领下，和昨夜一样摆出散兵线压了上去。

白天和夜里最大的区别就是视野变得清晰，弓手不必盯着火光，远程攻击手段不用再成为半瞎子。第二大的区别，则是前排士卒不用一直举着火把，可以空出手来装备盾牌。

这对目前军械不足的盍系来说是巨大的坏消息，对方的装备变好了，而他们却连刀都砍卷了。

“盍隰，这可能是最后一战了。”扬岑看着山下涌来的驺系大军，苦笑起来。

从加入汉江蛮开始，扬岑的复仇计划就一步步开始实现。加入盍系，杀死蛮王助盍殳上位，再坑死盍殳掌控盍系，然后顺势拿下圣山族巫。

就差掌控整个汉江蛮，休养生息练出一支军队，等汉阳国局势大变，直捣刘初后方。

可他万万没想到，山下这群蛮子的首领和他根本不在同一层，这群家伙根本就没考虑什么蛮王之位。连他的补救措施，也被头铁的驺樊给拒了。

在粮食紧缺的情况下，蛮子的联军在他拿下圣山的第二天就打到了山下，完美契合兵法里兵贵神速这一要领，扬岑甚至连防御工事都没来得及建造，就被迫和联军打起硬仗。

如果联军慢上几天，等扬岑在山上修建了营寨，那么联军想要打下盍系必然要付出更大的代价，甚至根本就打不下来。在巨大的伤亡面前，最终的选择也只有退兵。

可惜没有如果。

“先生，你尽力了。”盍隰叹了口气。

死到临头了，盍隰还是不知道真正促使盍系走到这一步的就是扬岑。要不是他坑死了盍殳，即使大军被汉阳国击败，也不会是今天这个局势。

“是啊，我尽力了。”扬岑吸了口气，脸上的表情逐渐淡去。

还好，之前让几个族人回大晋联络一些人脉去了，不至于断了血脉。至于复仇……那就只能是奢望了。走到这一步还想着什么复仇，好好活下去就不错了。

至于马上要面对的死亡……扬岑根本就没怕过。

一直以来，他都是以家族的角度来思考的。从某种程度上说，他扬岑也不过只是一颗棋子，到了该丢弃的时候，他也没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