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把温室弄脏的毛毯换下来,今晚陛下还要在那过夜……暖炉也搬去。”趁着落日最后的余晖,中常侍朱昌指挥着一群太监宫女仔细打扫宫殿。
自入冬以后,皇帝刘明就缩进了温室,少与人接触。若是有什么政务急需处理,大臣上一道奏疏,刘明看完手书一封,由中常侍带出即可。也正因此,中常侍的地位猛增。
但朱昌并不开心。他一想起温室内裹着厚厚的大裘,缩成一团的皇帝,就不断地心忧。
想当年他还是一个小太监的时候,今上年富力强,修了不少宫殿,还搜刮来不少美女,专供嬉戏娱乐。那时他就随侍左右,见惯了酒池肉林,见惯了穷奢极欲,甚至和皇帝一起享受过不少。如今想来,那才是无忧无虑最开心的日子。
十余年过去了,自己虽然成为了中常侍,但帝国经历了几场战争,国库空虚,那奢靡的日子自然也就一去不返。陛下正当春秋鼎盛之年,身体却每况愈下,迄今已经病重四次,甚至病危一次。至于当年那些花费了大量民力物力建造起来娱游的宫殿,自然也已经多年未去,失了人气,显得衰败。
此番种种,而今想来颇为感慨。不过现在已经不是感慨的时候了,皇帝的身体久久不见好转,医官说是年轻时纵欲过度伤了根本,需要长久的调养……
什么调养,不过是托词罢了。作为一个侍奉了皇帝十几年的老臣,朱昌很清楚今上是个什么德行。当年文广北伐的时候他都不闲着,刚刚和文广等一众大臣庙算结束,转头就钻进了温柔乡。现在这老色鬼居然开始不近女色,准备给太子铺路了。
朱昌不用想都知道,皇帝感觉自己快不行了,大限将至。
正在思索时,一个小太监一路小跑过来,凑到朱昌耳边:“朱常侍,傅常侍请您过去一趟。”
“我知道了,你先去回禀,我服侍完陛下就来。”朱昌点点头,转身走进了温室。这些天皇帝睡得早,不用侍奉多久的。
那来传话的小太监也不做停留,立刻按原路小跑回去。
中常侍一职,传达诏令,掌理文书。而且不止一人,而是按需授职。立国之初,此职文士亦可担任,但近百年来已经成为了太监的专职。而今担任此职的,就有四人。刚刚那小太监口中的“傅常侍”,便是其中之一。
想要打压世家,自然要扶持一股势力和世家争斗。刘明想过扶持军方,造出一批军功勋爵,然而空荡的国库限制了他的行动。刘明想过任用寒门子弟,扶持新的派系,然而联姻的血缘网络击碎了他的想法。刘明最后的手段,就是任用、亲近宦官,利用自己身旁的太监来整世家。
任你官高权重,我连朝会都不开,旨意全由中常侍带出。
这种内外朝玩法,倒还真让刘明扳回一局,甚至差点把许家玩坏了——侍中许毅许子纲,就是刘明从许家支脉里挑的内鬼。不久之前,许彦的老爹,许家家主已经辞官回乡,要不了多长时间,许毅这一脉就能成为主家。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所谓人亡政息,刘明一死,现在的局势立马就会烟消云散。太子已经被世家忽悠瘸了,也不知道到了登基之日,他能不能明白压制世家的意义。搞不好这太子登基之后还要痛击友军。
就算能明白,那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中常侍这些近侍官职肯定是要换一遍的。到时候世家也绝不会让朱昌这些曾经的死对头好过。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月光撒入庭院之中,朱昌轻步从温室里出来,扭头就去了不远处一间偏殿里。殿里还坐着三个人,显然是另外三位中常侍。
“老朱你来啦,正好,你与大长秋相熟,能否让大长秋替我三人美言几句?”傅言见朱昌坐下,急忙道。
“怎么,你们决定和太子弄好关系了?”朱昌语气平淡,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太子冠礼之后,生母吕姬便搬去了长秋宫,大长秋正是吕姬的近侍。
蒙左摇摇头:“咱倒是想和那些个世家修复关系,可人家根本看不上咱们,见了面,张口阉人闭口阉人,一言不合便骂奸佞,动辄欲扒吾皮、食吾肉,这还有什么好谈的!”
“是极是极!”另外两人附和道。
朱昌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检查了一下殿内门窗。确认都紧闭着后,才又坐下,扫视其余三人。
“我觉得靠向太子仍然不妥。咱们说到底是陛下的亲信,不是太子的亲信。而且太子素来和那些个名士走得近,日后太子登基恐怕也不会给咱们好脸色。”朱昌摇头,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老朱,别卖关子了,你又想到了什么办法?”傅言问道。
“我记得吴暨你和禁军的几个校尉相熟吧?禁军的副统领也是咱们的人。”朱昌伸出右手,在咽喉前比划一下,做了个切割的动作:“先下手为强!陛下去世后,立刻传下圣旨,组织军队,血洗长宁!”
“什么!”傅言、蒙左两人惊呼出声:“你想要矫诏调集禁军!这可是灭九族的死罪!”
“可行!”吴暨忽然出声:“血洗长宁,然后将新皇控制在手中,挟天子之威,号令天下!纵然世家不满,也只能憋着,不然就是谋反!”
“真要这么做?”傅言只觉得后背发寒,这两个货胆子也太肥了!
朱昌看了看没表态的傅言和蒙左:“你俩可要想好了,倒向太子不过是把自己的命交到太子手里,而我这个办法,是把命捏在自己手里。”
蒙左和傅言对视了一眼,过了许久,蒙左一挥拳头:“算我一个!特娘的,反正那些世家要搞死我,只要砍死一个我就值了!”
“你们三个都决定了,我还有得选么……”傅言苦笑一声:“也算我一个吧,这种事情,我不愿意也不能拖后腿。那些世家叫我们四常侍,你们三个犯事了,他们也绝不会放过我。”
“明白就好。咱们四个可是一条船上的人,船翻了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