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起来就是笔糊涂账。

去年隆冬时节，谢仰康休沐时外出采药，不慎被毒蛇咬伤中毒，恰逢大将军司马皋带兵回朝复命，经过山林时救了他一命。

后来谢仰康为表谢意，在京城里有名的酒楼一线天设宴答谢司马皋，两人相谈甚欢，谢仰康醉酒后更是口头许下了要和司马皋做儿女亲家，让祁宜嫁进谢府的事。

双方都喝高了，自然想不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偏偏让旁人听了去。

其实谢仰康最初的想法是想撮合他的庶子和祁宜，谁成想他不常在家，家里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谢济之的亲事已经相看好了。等他酒醒回到家一提，才知事情麻烦了。

本来这事两边人若是私下说开了未必不能善了，偏偏在谢仰康拿出个章程之前，京城里已经传得满城风雨，说谢府要和将军府结亲。

虽说这背后必定是有人在推动此事发酵，但话归根结底是他自己说出去的，他能不认吗？

事情到了这一步显然是骑虎难下了。若说他无意与将府结亲，那伤得便是将府的颜面，尤其对祁宜的声名有损。而若是要退了户部侍郎家的亲事改选将府，那同样是个孬招。

好在他不止一个儿子。

可话虽如此，他的大儿子是当朝重臣，正一品大员，谢璟遇的亲事根本轮不到他这个当爹的做主。而以他夫人和母亲一贯的姿态，也决计不可能同意大儿子娶一个小小的将府庶女，哪怕这个庶女受尽父母兄长宠爱。

谢仰康本已做好了要去将府负荆请罪请求原谅的准备，偏偏临门一脚，传来了圣上为大儿子和祁宜赐婚的消息。

据说这道赐婚圣旨是太子有感于他和大将军的情义，专门去向圣上求的。

圣旨既下，他就是再有什么打算也只能默默放下了。

谢仰康接过了祁宜敬的茶，温声勉励了她几句，心中却暗道，真不是这丫头嫁进来是幸还是不幸了，他的大儿子虽有千般好，可于她一个将军府庶女来说却未必是良配。

等到向谢夫人敬茶时，氛围就没那么和善了。

虞氏的笑容有些生硬，看得出来若不是不想在外人面前丢脸，她压根不想接祁宜递来的媳妇茶。

而即便她最终接过了茶水，也是在谢璟遇喊了一声“母亲”提醒她之后，她才行动的。

老夫人倒是没为难祁宜，但也看不出她对祁宜的亲厚，更多时候，她似是在评估祁宜究竟有几斤几两。

至于之后见的一大帮族亲，祁宜嘴上跟着谢璟遇叫“三堂叔”“五姑母”之类的，实际脑子里多少有点记劈叉了。好在她还有些见人说鬼话的本事，倒是没冷场。

认亲仪式过后，正堂中的人三三两两散去了。

谢璟遇有事要出门，本欲先送祁宜回揽月阁，不想谢夫人突然喊住了她：“大郎媳妇，我还有几句话要交代你，你且先随我走。”

“是，母亲。”祁宜于是改变了路线。

等到了谢夫人下榻的院落，祁宜便听这位当家主母道：“你既已嫁入谢府，便和谢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日后你当温良恭俭，大度持家，替你夫君打理好后宅，早日为他开枝散叶，你可明白？”

“儿媳明白。”祁宜暂且先应下。

“明白就好，我儿成亲的年纪也不小了，早日生下下一代是正事。”谢夫人语毕接着道，“咱们府里有位表小姐在我这院里借住，是我娘家侄女，闺名芳苓，正经嫡出的虞家女，在琴棋书画、针线女红、管家理事等方面都表现得很不错，日后你若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和她多商量。你们姐妹齐心，大郎也能少些后顾之忧。”

说曹操曹操到，祁宜才刚听完谢夫人这段意有所指的话，便听外头有丫鬟禀报说表小姐过来了。

表小姐虞芳苓穿一袭缥色大袖单绕短曲裾，下半身系白色褶裙，初看是个扶风弱柳、素净清雅的女子。

谢夫人明显很喜欢她。

祁宜看着温声细语回答谢夫人问题的虞小姐，有些好奇此前谢夫人所言是她自己的盘算，还是这位虞小姐也同意。

谢夫人的心思就差没明晃晃摆在台面上了。她看重虞小姐，想让对方当谢璟遇的妾室。更甚者，她要祁宜这个名义上左相夫人向虞小姐学习，还提到了姐妹同心，或许谢夫人更想要的是两人平起平坐？

也不知这事谢璟遇知不知道。如果知道，他又是什么态度？

祁宜对表小姐这个人物在书里的戏份并不了解，她目前也没有要和谢夫人对着干的念头，简单再应付了两人几句后她便借口有事退下了。

“姑娘，谢夫人未免欺人太甚，姑娘才嫁进谢府中，她就暗示要姑娘为相爷纳妾，这相府这么不讲究呢？若小姐嫁的是忠武……”

“住口！”祁宜倏然转身喝道。

听了立冬的描述急匆匆跑过来的立秋在祁宜不苟同的目光下一点一点蔫了：“姑娘，我错了。”

祁宜打量了会为她抱不平的立秋，又看了下后赶过来的另外三个大丫鬟，叹了口气：“两件事，一是日后莫要妄议谢府主子们的事，祸从口出，隔墙有耳，这些道理不必我细讲你们肯定都很明白。二，我既已出嫁，日后便莫要再喊我姑娘，我的夫君是谢相，你们要牢记这点。至于慎家郎君或是别的什么人，你们若不想他人误会我与人有私，日后就不要再提。”

四个大丫鬟中，立春寡言，立夏圆滑，立冬稳重，立秋年纪最小，心性也最跳脱，说话有时压根不过脑，出嫁前母亲怕她给自己惹祸，本欲另选个大丫鬟代替她陪在自己身边，是祁宜受不了立秋眼泪汪汪的模样，做主点了她。

“今日你言行有失，便罚你三日不许多说话，每天最多只能说十个字。立春负责监督。”末了祁宜对立秋下了道禁令。

谢璟遇是在申时末回府的，回府后他让小厮跑了一趟，通知揽月阁说他今晚到这边用膳。

彼时祁宜正在期待明天的回门，不管谢璟遇会不会同去，都无法影响她的似箭归心。

尽管在外人看来她才离开了将府不到两天，但她自己知道，她真实离开家人的时间早已超过了十年。

谢璟遇用晚膳时就发现自己的新妇今夜心情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