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就回不去京城了,没有人希望她回去。
李旭安走到他面前,成安生怕她心怀不轨,紧紧跟在他身边,“殿下,你不能再心慈手软了,陛下已经对你很不满了。”
逼死赫赫有名的女将军,打击旻朝的气势,势在必行,绝无更改。
温情叹了口气,将当日太子送给她的剑用力的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徐安,我有些冷。”
李旭安推开成安接住她的身子,把她抱在怀里,看着她的血浸湿了衣裙,顺着剑滴在地上。
“我知道,我带你回去。”
边关的风可真大啊,大的到处都能听到风声,不像京城,干燥又暖和,没有这样扰人的风沙。
“徐安,你会记得我吗?”
李旭安看着她涣散的目光,点点头,“我记得。”
“你是周家的小公子。”
温情满意的笑了,“徐安,你不要去做生意,跟着本公子吧……”
李旭安胸口有些闷,闷得他心中发慌。
即便他抱得再紧,温情的身子还是一点一点的滑下去。
成安站在旁边,眼睛通红。
直到好一会,风声从街角吹过来,李旭安才发现她的身子已经很凉了。
“我带你回去。”
送你去江南,去江南周家。
旻朝的公主温情已经死在了边关。
这场战事打了两年,李朝已经经受不住这样毫无意义的消耗了,便派了使臣去旻朝京城,签订了协议,许诺五十年内,互不侵犯。
旻朝倾尽全力,此刻得到这样的承诺,自然是愿意的。
李旭安来到京城的时候,见到了温情曾经对他说过的一个茶楼,听了她说极好听的一首曲子。
成安站在他旁边,明明是平静的面容,他却觉得殿下有些难过。
不知何时,柳玉郎便过来了,自顾坐到了他面前,“公主的尸身呢?”
成安心中一凛,直觉不好。
“江南周家。”
柳玉郎笑了笑,起身欲走,却被李旭安叫住,“你没有给她援军。”
这是柳玉郎平生最后悔的一件事,但是这跟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关系,“我早该杀了你。”
而不是心软,一次一次的任由他活着。
李旭安在这里听到了很多趣事。
比如那位太子回来之后,如何得圣心。
比如那位陛下早已病重,当初边关战事吃紧的时候,就已经是五皇子监国了。
比如,那位死在边关的昭华公主如何被厚葬。
李旭安听过她在鄞州时的事情,她说几个哥哥是如何带着她在水田里踩水车,如何拿弓箭,如何射杀飞来的大雁,如何偷母亲藏在地窖中的酒。
她说自己把哥哥的手弄折了,许久都是肿的。
说自己如何诓骗哥哥的剑。
好像她只记得当初鄞州的事情,只记得在那里时她很快乐。
就连李旭安也恍惚起来,怀疑那些一批一批的刺客,怀疑那些将她困在边关的圣旨,怀疑她究竟是鄞州的小郡主,还是江南周家的小公子。
“要是昭华公主不在边关就好了。”
成安这样惋惜。
惋惜边关没有昭华公主,今天联姻的话,殿下就能娶到想娶的人。
就连李旭安都有些不清醒的惋惜和遗憾。
“听说柳丞相要重写昭华公主的通典呢。”
成安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竖着耳朵听,却只听他们说起昭华公主与柳沛之的风流韵事来。
“走吧。”
成安跟着他,慢慢往城外走。
意料之外的碰上的昔日那个叫阿喜的侍卫,似乎等了他们很久,见他们来,离开就快步朝他们走来,“太子殿下说想见见你。”
李旭安看向不远处负手而立的男子。
成安意料中的质问没有发生,两个人甚至还很平和的坐下来喝茶。
太子问了许多,尤其听到她扮作娇气的小少爷的时候,忍不住笑意,“她总是喜欢这样。”
张张口,就把人骗得团团转,哄得人心甘情愿。
谈到雁子关的时候,太子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却很快就舒展开了,好像又是那个温润的太子。
“周家是我母后的母家,她是想去求助。”
可惜,柳玉郎一来,逼得她不得不直接去见了崔氏。
“我外祖家与柳家,素日是从不往来的。”
说是世仇也不差了。
成安便发现阿喜的拳头握得死紧。
说到最后,太子还是说出了目的,“你既然不想联姻,也可以将公主嫁过来。”
李旭安想到他在李朝待了数年,“是哪位皇姐?”
太子愣了愣,摇摇头,“没有,我只是不想你这么快就娶妻,我想让她再高兴一些日子。”
成安怀疑的看着他,真的没有吗??
说定了这件事,太子就把他们送到了城外,“珍重。”
李旭安点点头,道了声珍重。
最开始的时候,好像所有人都不太好,现在,他的小公主死了,好像所有的事都变好了,就连柳沛之那个病秧子,也取代了柳润的位置,将那个抢了他所有才华与能力的嫡子完全的踩在了脚下。
柳家的确有两个嫡子,一个是身体健康却文不能武不就只喜欢酒色的嫡长子,一个是从妾室那里抱养来身体病弱却聪慧过人智多近妖的嫡次子。
现在,他的小公主不仅将他从李朝带回来了,还为他铺好足够的后路,京城的柳沛之,江南周家,崔氏,虞氏,还有一个极有才华的崔静。
即使他没有回京,这些人也会支持他。
太子去了宫中,见了榻上的父皇。
“父皇,为什么要放弃小七?”
她也曾是你手上的珍宝,也是你最疼爱的小公主。
皇帝闭着眼,没有说话,五皇子被迫押在这里侍疾,听见他的话有些嘲讽。
“皇兄,你踩着小七用性命铺就的路,却问父皇为什么放弃小七?”
“你永远是太子,小七,不就是你的剑吗?”
他们几个,被父皇耍得团团转,一直将视线放在小七的身上,生怕父皇真的要立一个女帝出来,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好大哥会有回来的一天。
太子跪在皇帝身旁,伸手将汤药一口一口喂在皇帝的口中。
明明这个宫殿里干净,明亮,他却觉得身上沾满了粘稠的血。
沾满了小七的血。
五皇子还不解恨,“我们变成这样,是因为什么?父皇把天下的奇珍异宝以各种名义送到公主府,不就是为了让她培养出一批只忠于你的将士吗?把虎贲军送给她,就是知道她永远不会成为虎贲军的主人。”
“如果不是父皇一道一道的圣旨,你以为小七为什么宁可死,也不愿意离开边关?”
“如果不是他装病,我怎么会有机会迟迟不给粮草药材,故意拦截柳沛之给她送去的援兵!“
不就是因为,父皇要牺牲小七一个人,保住温家的皇位吗?
不就是父皇始终惦记着远去李朝的太子吗?
他们几个是妾室出身的庶子,在鄞州郡府的时候,兄友弟恭,来了京城,就怕他们抢走嫡子的东西,即便是将沈氏迎进宫门,当成观音一样供奉起来,不肯踏足,就为了不让小七有江南沈氏的助力。
处处都要将小七置之死地,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这个被小七亲手带回来的太子。
“真是叫我恶心!”
他以为父亲跟皇爷爷不一样,以为父皇励精图治,是个仁爱的君主,是个为国为民的皇帝,是个合格的父亲。
温家人从上到下,都让他觉得恶心透了。
“小七不是与李朝的李旭安两情相悦吗?你猜,小七知道自己是被最敬爱的父皇,心甘情愿成为手中剑的父皇逼死的时候,是什么滋味吗?”
杀人诛心,他们父子将他玩弄于股掌,他就要诛他们的心。
皇帝睁开眼,看着太子,“你必须保住温家的皇位,四海肃清,脱离世家桎梏,将兵权牢牢握在手中,不许李朝铁骑踏入边关半步。”
浑浊的眼睛又看向五皇子,“幽禁他,不许他此生离开京城半步。”
说完,他就急速喘着气,两眼瞪着床顶,直到他一动不动了,太子才将手放在他的鼻尖。
五皇子冷眼看着,看着让自己一败涂地的太子。
“哥哥,不必你亲自动手,我自会去问问小七,问问她悔不悔。”
悔不悔自己白白做了温家的棋子,悔不悔她断绝情爱也要护住的江山不过是他父皇眼中的一盘棋,悔不悔她出生在这样一个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