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醒来时已近正午,暖阳透过玄窗斜斜射进内室,将屋子中的物件儿皆渡上一层浅淡柔光。
她起身翻开锦被,浅浅打了个呵欠,一张小脸睡得粉扑扑,满是饱眠后的饕足。
“红柳,现在几时了?”似是因为刚刚睡醒,声音绵绵的,没了平日里的清脆。
红柳放下手中的阵线,抬起眸子瞧看了一眼窗外,“大约近午时了。”
“夫人午膳想用些什么?”
无忧摆摆手,“早膳吃的饱,倒是不饿。”
冬日里天冷,被窝又舒服的让人舍不得离开,无忧眯眯眼,好似一只贪暖儿的猫,又将身子懒懒的歪在榻旁。未点珠翠的青丝覆盖在薄薄脊背之上,间隙中露出一抹细长白嫩的脖颈,状如上好羊脂玉,让人望上一眼,心下不免又多生出些许柔情来。
红柳见状蹲下身,将烤好的板栗从炭盆中取出,轻手剥出嫩黄的栗肉,递到无忧面前,“夫人莫要贪睡了,快尝尝这栗子甜不甜?”
无忧抬起杏眼扫过红柳,眉眼弯弯好似一弯月牙儿。
这么些年她都是自己一个人,没有规矩,也没有人做伴儿,这猛然间多出个人疼,心中倒是感动的紧。
她伸出小手接过栗肉,塞进嘴巴中津津有味吃着,“别光顾着我,你也吃呀。”
红柳扑哧一笑,“夫人倒是和京中女子果真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无忧一张小嘴吃的鼓鼓的,含糊不清道。
“夫人的脾气更好些,人更加纯净,奴婢跟夫人待着也舒坦。”话一出口,红柳不禁就后悔了,不晓得自己刚刚哪里来的胆量评论主子,这可是僭越之罪,若真追究起来怕是有她的瓜落吃。她紧张着悄悄攥起掌心,一双圆眼,可怜兮兮的觑视着无忧。
无忧将口中的栗肉咽下,砸吧砸吧嘴儿,还怪甜的。
她跳下床榻,拍打开衣裙上的褶皱,咧嘴一笑,“我原本就是个沽酒造饭的商女,阴差阳错才成了个半吊子夫人。不过我瞧着呀,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还怪难受的,四方的天儿,出也出不去。”
无忧这奇奇怪怪的话儿红柳听不太懂,京中贵女夫人,甚至稍有些家产的商户小姐不都是深宅大院的住着,即便出门也是要带上幕离恐被外男瞧了去,再说这吃喝不愁,锦衣华服的日子是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不知比那为了几两碎银整日奔波强出多少去。
她暗暗压住心中的思绪,轻声道:“奴婢替夫人上妆可好?”
无忧眉眼一弯,“成。”
无忧的发本是极美,长发及腰,乌亮乌亮的青丝又似柳枝般轻柔。红柳拿起玉梳动作细密的为她鬓了头,又绾好发髻,“夫人,今儿带个什么样式的簪子?”
她在妆匣翻了几翻,寻出个海棠珠花步摇嵌进髻中,笑眯眯说:“奴婢瞧着这海棠花儿倒是喜庆。”
妆台上铜镜被打磨的极为光亮,无忧抬起头透过镜面瞧看到自己鬓边那朵绽放的海棠,红艳艳,抢眼的很。她抿嘴一笑,从怀中摸出那支合欢素银簪子,“还是戴这根簪吧,习惯了的。”这海棠甚是娇嫩惹眼,她从来没有戴过。
红柳默默颔首,接过簪子替无忧鬓在髻中。
“红柳,你可以帮我找些纸和墨来吗?”
“屋里就有的。”红柳转身从抽匣中找出宣纸和笔墨,铺平在圆桌上,她抬起袖口小心研磨起墨汁,“夫人,您这是要写字还是作画?”
无忧走到桌前,拿起根毛笔润润墨汁,又将半个身子趴在纸上,一笔一划描写起来,“我要写封信。”
她被谪仙从牢狱中救出来也已经两天了,自己身在府中出不去,外面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大宝那也该着急的吧,还有她的酒肆,她辛辛苦苦攒下的银子,和那头老黄牛,唉,莫要饿死才好。
红柳看着无忧描画在纸上的奇怪字符,只觉着一个头两个大。像字,却是缺笔少画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要说不像字,它又是方方正正的满大篇,只是她从未见过。
一盏茶的功夫,无忧就将信写好了,她小口吹干宣纸上的墨汁,又将它小心翼翼叠好,转头对一脸惊奇的红柳问到:“你知道徐管家在哪里吗?”
“这个时辰徐管家怕是在忙,不若夫人将信给我,我替您交给管家。”
无忧犹豫半瞬,也就答应了,先下自己身份敏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她将信塞给红柳,又仔细嘱托好破庙的地点所在。红柳皆是一一应下,随后拿起信便匆匆出了院子。
夫人信里这字奇怪的很,她不敢妄自决断,还是交给管家细细过目的好。
———
缕缕青烟从高叠的青石烟囱中涌出,细细密密,与卷起的扬雪纠缠成一团,空气里也夹杂着些许的精米香气。
小院中,合欢树单薄的枝桠上满是落雪,似是经不住这残雪的重量,枯枝在疆风中也垂了头,一点一点的。
少年人伸出手掌小心翼翼着拍落残雪,动作轻柔极了,唯恐伤到枯枝半分。
“哥,饭煮好了。”猴子手脚麻利的从厨房中跑出来,冲着院中少年大声喊道。
“成,这就来。”少年人回转过头,剑眉星眸,一身玄色短打加之于身,将本就俊美的五官映衬的更为幽深凌厉了几分。
猴子嘿嘿一笑,擦了把手,拿过竹筐里的干草便往牛槽中塞了几把,“呐,我们哥俩要用午饭了,大老黄,你也吃些。”
老黄牛闻言翻动起眼皮看清了来人,便艰难起身,蹒跚了几步走到石槽旁,冲猴子打个响鼻,埋头便吃了起来。
猴子伸手摸了摸老黄牛枯躁的毛发,冲少年人道:“哥,你说这黄牛都这么老了,犁不了地,也拉不成车的留着它作甚,还不如一刀杀了做成酱肉吃来的实在。”
大宝瞧着猴子两只精光的猴眼,不住摇摇头,“谢睿你个出息劲儿,吃了它不怕忧娘来寻你麻烦?”
猴子激灵的一个跳脚,只觉身后凉飕飕,他三两步跑到大宝跟前,“哥,你莫吓我。忧娘不是那日被砍了头,怎的还能来寻我麻烦?”
大宝嗤笑,“半夜来寻你成不成?”
猴子闻言蹦高窜出老远,虽说平日里忧娘待他极好,可毕竟人鬼殊途,他还算精明的猴脑一想到午夜梦回时,忧娘提着颗血淋淋的脑袋在他床边儿看着他,幽幽问着:“猴子,你为啥吃了我的老黄牛?”
那场景,属实吓人呐。猴子环视一圈小院儿,顿时觉着整个院子也阴森森可怕的很,他哆嗦着跑到大宝身边,一咧嘴,“哥,我不吃忧娘的牛了,忧娘别找上门成不成?”
砰砰砰,敲门声想起。
猴子一把攥住大宝的衣角,“哥~”声音里带上了些许哭腔。
大宝推开猴子的手,薄唇轻扬,“傻小子,忧娘待你那么好,怎么舍得吓你。”
敲门声依旧此起彼伏的响着,大宝阔步绕到门前,伸手拉开门板,见外面站着一名中年男子,中等个头,一身绸衣,样貌虽不出挑,但是气度却绝非常人。
“先生找谁?”他将门拉开一些,走出院子,挡在门前问道。
徐管家打眼扫过少年人,面上换上宽厚笑容,“想必小相公便是破庙里的大宝公子了,”他伸手从袖口里摸出信,“我家夫人让在下把这个交于你。”
大宝接过信,扫过落款处四方的自己心下便有了定数,他抱拳一礼,“有劳先生。”
徐管家摆手笑道:“公子莫要客气,在下也是听命办事,既然信已送到,那在下就告辞了。”
大宝微微颔首,“先生请。”一张俊脸,毫无波澜。
他站在门前凝视,待徐管家走远了这才回到院里,插上门,将信件打开仔细读起。
猴子虽认识几个字,但是这信件上的鬼画符却看的一头雾水。他抓了抓毛躁的头发,“哥,信上说的啥?”
大宝没有回声,仅是将信读完后小心翼翼折好,又贴衣收了起来。
疆风更大了一些,吹乱他额角的碎发。他缓步走到合欢树旁,伸出手摸过树干,一双星眸晦暗不明。
半晌,这才看过身旁的猴子,声音却格外轻快道:“定心丸药。猴子,好好准备准备,今年哥带你干票大的。”
猴子不明所以的嘿嘿一笑,他伸手扫了扫面颊,成,反正哥说啥就是啥,干票大的那就干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