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坐落在边城的里边儿,距离酒肆并不算远。
无忧拖着红柳跑了一路,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二人便来到了商街。
此时正值晌午,街面上极为热闹。沿街开设着各色琳琅满目的铺子,行人来来往往,叫卖声更是不绝于耳。
红柳平日中甚少出来,自来了北疆后便是一直都在府中忙活着,今儿这猛然间出来了倒是显得极为兴奋。
她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瞧着街上的每一处都觉着新奇的慌。
“夫人,咱这是要去哪开眼界呀?”红柳紧紧抓住无忧的衣角,街上人多而杂,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寻不到夫人了。
无忧缓下脚步,抬手将刘海儿拨下来,遮住了额上指长的疤痕。
“还能看到不?”
红柳摇摇头,“不细看,看不出来。”
听到这话儿无忧才放下心来,额上的疤太长,她怕待会吓到大宝。
“我带你去我的酒肆瞧瞧。”无忧弯起眉眼对红柳笑道,语气中颇带了些骄傲,“咱们快些走,这个时辰他们大抵是在的。”
红柳颔首,这些日子里她偶有听夫人提起过之前酿酒灶饭的营生,现下听到反倒也不觉着惊奇,只是好奇这瘦弱的娇娥是如何养活自己的,疆地苦寒,每每思及至此,她都觉着心疼夫人。
无忧在前头大步流星的走着,偶有侧身,才发现红柳没有跟上来。她回过头来,向红柳招招手,大喊道:“莫要发愣了,快些走呀,这个时辰咱们回去刚好能吃个午膳。”
听到喊声,红柳这才回过神来。今儿夫人高兴的很,夫人高兴,她也高兴。
无忧在前头又向她招招,红柳连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穿过商街,又走了大抵半盏茶的功夫,二人便来到了小院儿外。
门板是半合着的,并没有落锁,透过缝隙还可以闻到偶有传出的饭菜香味。
无忧眉眼弯弯,伸手推开了门板,“我回来啦。”
少女娇俏明丽的声音在小院中响起,声响不大,落在院中人耳中却犹如油锅中滴落一瓮水,霎时间炸起千层浪。
“铛”,铁器与石板撞击的声响,大宝手中的长剑重重跌在了青石板上。
声响极大,又重又闷,震得无忧直接伸手捂住了耳朵,娇嗔道,“大宝,你个毛小子。”
大宝顾不上无忧的嗔怒,三两步便跨到院门前,长臂一伸,径直将无忧搂进了怀中。
瘦削的身子在怀中散发出屡屡清香,大宝重重呼气,将那萦绕于鼻息间的气息拼命吸进身体中,这才终于敢相信昼夜思念的人儿终于回来了。
“忧娘...”仅是月余不见,少年人的声音竟变得低沉暗哑。
无忧被大宝暗哑的声音虎了一跳,她忙挣出怀抱,伸手夹过大宝的臂膀,仰起头左看右看,细细察看一番没见他受伤,这才放下心来。
她又想挥臂想勾住大宝的脖颈,可蹦跳了两下还不是够不着,大宝这小子就跟竹子一样,几日不见身形竟窜了几窜,大有和那疯狗不相上下的趋势。
大宝瞧出无忧的意思,于是稍稍的低下身子,将脖颈凑到无忧面前,面带微笑道:“回来了?”
“嗯,回来了。”无忧咧嘴一笑,伸手勾上了大宝的脖颈,一双杏眼微眯着瞧看身侧的少年人,不知是不是许久未见,她竟觉着这小子居然俊俏了那么几分,唇红齿白的,倒像是个富家公子的儒雅样儿。
二人勾肩搭背的一幕正巧被随后进来的红柳看了个正着,红柳惊诧着睁圆了眸子,颤巍巍喊道:“夫人?”
无忧与大宝多日不见,正聊的热乎,红柳突如其来的这一嗓子倒是让她想起还带了个人回来。她一拍脑门,扯过大宝的手臂笑嘻嘻对红柳招招手,“莫在门口站着,快进来呀。”
红柳闻声急忙垂下眸子暗暗扫过无忧的小手,她抬步走到二人面前曲身施了一个礼,“夫人。”
无忧欢声点着头,察觉出红柳的不自在,便对红柳笑道:“莫怕,这是我弟弟。”
听闻男子是无忧的弟弟,红柳这才放下心来,她抬眸匆匆扫视一眼,只见面前男子体量修长,虽穿着一身粗布短打,却依旧遮不住他满身的俊儒文雅气质。
“夫人的弟弟和夫人一样,皆是美人。”软软糯糯的话一出口,圆软的小脸上不禁染上阵阵羞红,红柳心下不住暗忖着,这边疆虽是苦寒,倒是美人辈出的好地方。
无忧也不住的点头认同,初识时,大宝这小子身板瘦弱的就和麻秆一样,面上也是黑漆漆的一团,不成想张开了居然是这副俊俏公子的气度,自己这看人的眼光也真是太好了。
大宝嘴角带笑,满目温润的望向无忧,“天冷,莫要在院外站着了,进屋吧。”
“成。”无忧点点头,满脸兴奋的引着红柳便径直走向了屋室,许久未回来,她心里高兴的紧,短短几步路还不忘同红柳讲讲这小院儿与酒肆的乐事。
少女银铃般的笑声飘入耳中,大宝笑着摇摇头,只是待听到那一声声夫人的时候,面上的笑容略有些僵硬,一双星眸也微染上了几分幽深。·
他薄唇紧抿,弯腰拾起长剑,侧身向巷口左右望了望。
只见巷口空空荡荡,只有几只寒鸦在来回踱着寻食,并未见个人影儿。大宝这才舒乐口气,随手将门板合上,大步流星着向屋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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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室内的布置依旧是极为简洁,一件一物,同走时均是没有区别。
无忧欢喜着在屋子内转了一圈,然后双脚一蹬,将鹿皮小靴径直甩开,整个人也就仰躺在了土炕上。
土炕被烧的极为暖和,身下传来的暖意令她舒适着眯起双眼,发出阵阵喂叹。
大宝抬手倒了盏茶递给红柳,
红柳急忙接过茶盏,轻声道:“公子莫要忙了,奴婢自己来就成。”语气中竟略带有几分少见的羞涩。
大宝温润着点点头,转身又为红柳寻出个圈椅,随后便径直上了土炕,坐到了无忧身侧。
“忧娘,你最近可还好?”大宝目光灼灼望向无忧。
“吃的饱,穿的暖,也有人陪我讲话儿。”无忧翻了个身子,抬头望向大宝,双眼亮晶晶问到,“你呢?破庙里那群孩子还好吗?”
“都好,那日我没有找到陈大哥,你是如何脱困的?”大宝落下眼睑,长睫遮住了眸色中的晦暗不明。
无忧偷偷扫过少年人紧抿住的薄唇,心下已是了然。
大宝这孩子自幼就心思极重,小小年纪更是做事滴水不漏,平日里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连她也看不透。
无忧虽是略年长他一岁,可更多的时候大宝却是更像她的第二个兄长,陪她解闷,替她打理酒肆的。
无忧转转眼珠,觉着大宝面色如此难看,怕是也一直在自责未能助她脱困吧。这事怪不得任何人,本就是自己的错。
那日能递出书信来她也是第一个便写给了大宝,唯恐他以为自己死了,心里难过,没成想这孩子还是惦念的紧。
“大哥虽未在,但是你到兵营的事儿也惊动了大将军,多亏了你们几人,我才能活着走出牢狱。”无忧眉眼弯弯着,轻快着说道。
“只是酒肆现下是开不得了,以后我也只能是苏姑娘了。”
大宝颔首,“能活下来便好,名姓无非是个代号而已。”
无忧笑着点头,忽而又想到了什么,便匆忙起身来到橱柜便翻找起来。
大宝扫了眼垂着头的红柳,又看看无忧纤弱的背影,不住的沉思。
忧娘此番落狱极为蹊跷,按说陈大哥不过一个小小校尉而已,却惹得宋燎恩亲自前来相救。那宋燎恩面上虽是亲善,行事却极为刁钻老辣。此番救了忧娘又纳忧娘为贵妾之举,本就耐人寻味。如说他仅图忧娘美色,自己是断然不会相信的。堂堂世子大将军,要什么美人不能得,况且他那世子妃...
思及至此,大宝心底不住冷哼,谢府上下百条人命他那世子妃倒是背负得轻巧。母亲过身时,早已吩咐他隐姓埋名,安稳此生。可现下阴差阳错忧娘却牵扯其中,若那些人真有歹心,为了保全忧娘,他也便无惧于此,新仇旧恨,一齐算便是了。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无忧便翻出了个木匣子来,她欢喜着将木匣子捧到炕桌上,又向一旁的大宝招招手。
大宝收回心绪,面上带着笑,缓缓将身子挪过来,问道:“这是个什么?”
无忧略显神秘的将木匣子打开,只见里面满满登登的装满了银锞子,粗粗看上去也足有个几十上百两。
无忧从匣子中挑出几块锞子塞进了荷包里,又将剩下的银子推到大宝面前,笑吟吟道:“现在我在府中也用不上银钱,有几两傍身就成了。剩下的这些你留着,拿去读书也好,做个营生也好,好好图谋个前程来。”
大宝眼中带笑,自己倒是不缺银钱用,从京中带来的珠宝典卖完大抵也是够了的。这些银钱怕是忧娘一直积攒着用来买小相公的,如今却舍得留给自己。
他顿了顿喉咙,沉声道:“你留些银钱傍身也好,我寻到了个皮子的营生,眼下倒是不缺银子用。”
无忧惊的睁圆了眸子,大宝聪明能干她是知晓的,可短短月余,便做起皮子营生来她倒是颇为震惊。这北疆稀奇皮子虽多,但做生意都是需要本钱的。这大宝哪里来的本钱?
她紧盯着大宝瞧了瞧,忽而想起他那日的矫健身手来,便越发觉着不安了。这家伙莫不是去偷抢了吧?
无忧压下眼扫过红柳,见她依旧是垂着头安生的在圈椅上坐着,便回身往大宝身侧靠了靠,附耳低声道:“切莫再去偷抢了,这银子你收好,以后就用这做本钱。”
大宝闻言一愣,稍加思索后才明白无忧所指,当即便笑出声来。
无忧看着大宝这副样子吊儿郎当的样子愈加着急了,一气之下竟动手拧住了他的耳朵,大声吼道:“你个臭小子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
声音之大,吓得红柳险些从圈椅上跌下来。
红柳呆愣着瞧向二人,一张樱口竟惊的忘记合上。她觉着夫人说的果真没错,这趟出来可算是长了见识了,平日里瞧上去柔柔弱弱的夫人竟有如此彪悍一面,怪不得她不怕将军,这一凶一彪,果真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大宝~”无忧边拧着大宝的耳朵边轻嗔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引得大宝忍俊不禁。
无忧瞧着大宝这副样子愈加气了,小树不削不直溜,心下一横,手上越发用起力气来。
耳朵被捏的泛红,疼的大宝当即便求饶了起来,“忧娘,我的好忧娘,莫要拧了快些松手。”
“你还去不去做那些子事了?”
“你安心吧,那些银钱来的正面正路。”
无忧心下泛起狐疑,紧盯了大宝半天,最终将木匣子一推,塞进大宝怀里,“无论是怎么来的,这些你先拿着傍身用。”
大宝揉着泛红的耳朵,又低头瞧了瞧怀中的木匣子,最后只得颔首,他扶住无忧的臂膀郑重道,“成,我拿着这些去给你挣座金山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