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氤氲,打落在宋燎恩的身上,将他半张身子隐没在了暗处,远远望去,只瞧见寡白中的面颊同那遍布伤痕的腰身,炽热中带着股子邪佞,状似从深渊处爬出的恶鬼,一步,一步,步履极其沉重。
“忧娘,”宋燎恩走到圆桌前,曲身将双臂圈到了椅子扶手上,将那小小的身影圈成了一团。
他挑起嘴角,在距娇娥面颊仅一掌处停了下来,哑着嗓子说道,“吃好了吗?”
浓烈的气息直直喷扑到了无忧的面颊上,淡淡檀香中又略带着酒气,并不恼人。
无忧被宋燎恩着贸然的举动惊了一跳,她嘴巴微张,口中的半块卡饼也顺势滚落到了地面上,咕噜噜,被宋燎恩一脚踩平。
宋燎恩嘴角一提,瞧着那幼鹿似的眸子,又哑着嗓子道:“不若我们安寝吧。”
无忧晃了晃眼珠儿,呆着一张脸看过宋燎恩的眼睫,唇角,下巴,直至疤痕遍布的腰/身,这才咂摸出味儿来,这疯狗又发癫了,而且还扒了自己的衣裳。
她握紧了掌心,倒不是怕,只是贴的这样近,她的心窝莫名就跳的厉害。
无忧伸手推了推宋燎恩的胸膛,遍布的疤痕碰到手中,坑洼不平的触感让她微微皱起了眉头,这身伤,怕是经历过多少的九死一生。
“夫君,你离得这样近,忧娘喘不过气来。”无忧将脸别到一边,离得这般近,她心跳的难受。
烛光轻跳,帐中似是又暗上了几分。
宋燎恩看过娇娥修长白皙的脖颈,喉结滚了滚,口中更为干渴了。
他也不明白今夜到底是怎么了,多年不重情/欲,与沙场为伴,今夜却独独丢了平日中的清冷,对面前的女人竟渴望的很,恨不能即可据为己有。
“忧娘...”
“嗯...”
“忧娘...”
“嗯...”
无忧回过头,伸出小手又推了推宋燎恩,“夫君,远着些。”
细腻的手抚上的一瞬,心下的堤口便决了阀,宋燎恩呼吸一重,扬手便将桌布掀翻,一把抱起无忧按在了桌面上,便俯了上去,“忧娘...”
细密的热气喷扑到耳侧,带起阵阵酥麻。无忧顿觉脑中白光炸裂,再是蠢笨她也知道这疯狗要做什么了。
成亲那日,全福妈妈拿来的两个小人便是如此,还有那骚狐狸的画册子,这疯狗这是要...
思及至此,无忧的一张粉面早已是绯红一片,饶是平日里再叱咤边城的女登徒子也是被吓去了半张胆,这摸摸小脸的事她倒是常做,可这现下她确是头一回,心下不免紧张起来。
“夫,夫君,远着些,远着些。”
身下娇娥哆哆嗦嗦的两句求饶话,听到宋燎恩的耳中却变了腔调,除了女儿家的柔媚反倒多了股子欲拒还迎的撒娇意味。
宋燎恩凤眸微眯,抬手抚平娇娥额上的几缕碎发,轻轻在那双含水的眸子上落下一吻,低喃道:“莫哭,我已是你夫君了,还怕什么?”
瞧着身/上的疯狗,无忧简直就像咬碎了一口银牙,只能往肚子里咽。
还怕什么?怕的就是你这只阴晴不定的疯狗,早知如此,她讲什么也不会巴巴的跑来送这鸡汤,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下可好,连自己都要搭进去了。
虽说是这疯狗的贵妾不假,这疯狗长得又俊俏,可是对于这疯狗的世子身份她心里却极为拒绝的,毕竟师父曾讲过一入侯门深似海,相对于世家宅门内的龃龉,她喜欢自由散漫更多一些。
无忧垂下眼睑,闷着嗓子喃喃道,“夫君,许是受了凉,忧娘身上不舒坦,怕..”她抬起眸子望向宋燎恩,“怕是不能伺候夫君了。”
烛火跳跃,落在无忧那双含水眼眸之上,水波流转中,看不出丝毫的欺骗,只觉着更为清澈委屈了几分。
宋燎恩眸色略沉,抬掌抚过无忧的腰身,“邪寒入体,为夫来亲自为你医治好不好?”话上虽是询问,可语气却容不得一丝拒绝,
无忧心下一堵,呸,白皮癫狗,纨绔子弟,果然京中来的官宦没一个好东西。
她用力推了推,可身上人却纹丝不动,只觉腰身上的一双大掌更为放肆了起来。
无忧转转眼珠,想故技重施再抬腿踹来那么一下子,可犹豫了几瞬依旧是下不去脚,这疯狗显然是醉了,若真给他来一下子,她怕他会一枪杀了自己,毕竟这狗东西属实不像个人。
她抬眸扫过宋燎恩的脸颊,纠结了几许,最终心下一横,罢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好赖这疯狗面皮还算不错,就当宿个不要钱的小官也好。
朱唇轻启,无忧柔声道了一句,“夫君~”
“嗯,”宋燎恩含糊应了一声,双手便附上了娇娥的罗裙,急吼吼的抬起手便要剥/落,却忽听帘帐被从外猛然推开,人还未见,便听到一声大喊,“大将军,不好了。”
意兴正浓的宋燎恩被这声喊惊得一怔,他猛然回过头,面色狰狞着向立着的小兵大喊,“滚出去。”
小兵叫苦不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心下把营帐外的众人骂了一个遍,怪不得所有人均不进来通报,把他独一个扔了进来。
“还要我再说一遍?”
阴沉暴怒得声音再次响起,小兵吓得噗通一下直接跪都了地上,低垂着头颅,哆哆嗦嗦道,“大将军,突,突厥人来了。”
宋燎恩只觉着脑门直突突,双眸被翻滚的暴戾充斥的皆是猩红,他落眼看了看一眼无忧,伸手将罗裙为她覆好,又哑着嗓子在她耳边落了句,“等我回来。”
无忧点点头,湿漉漉的眸子看向宋燎恩,那遍布的疤痕搭上他那张撕裂的面孔,就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她还真是第一次察觉到有些怕了。
宋燎恩不再言语,起身便拿过衣袍匆忙穿好。他端着银枪来到了小兵旁,刚想一枪结果了这不识抬举的东西,可目光一转又瞧到了无忧那含水的眸子,薄唇轻抿,持枪的骨节已捏的森白,良久后他才深深叹了口气,抬起一只脚便将那小兵踹翻在地,“还不滚。”
小兵从地上爬起来,强忍住臂上的疼痛,哆哆嗦嗦喊道,“谢,谢大将军不杀之恩。”转身便踉跄着跑出了营帐。
烛花炸裂,一时间帐内竟静谧的可怕。
无忧扫过一身锦袍的宋燎恩,忽而又想到了什么,她急忙翻下圆桌,刚想将甲胄为他穿上,可话还未落,就见他冰着一张脸打帘而去,偌大的营帐一时间竟剩下了自己。
营帐外不时传来森森号角声,将士们的甲胄同长矛相撞,在浓夜中发出阵阵令人胆寒的铁器摩擦响。无忧攥紧了手中的精白甲胄,一颗心也是吊到了喉咙。
突厥破城那日的阴霾再度袭来,她拢了拢罗裙,想要追出去将甲胄递给宋燎恩,可帘帐一开,空荡的营地内却是只余下几个值夜的哨兵。
无忧望向残月叹出口气,这疯狗虽说恨人些,却到底是一军之将,守卫着边城百姓的安危。突厥生性凶残,他却未着半甲便匆匆上阵,切莫再伤到才是。
*
大军形色匆匆,一众将士在月夜中急速前进,胄甲撕磨,寒风将旌旗猎猎吹起。
踏踏踏,疆雪更甚,莹白的雪花被马蹄踩落成泥,揉进了土地中,被寒风一吹,又瞬间凝结成了薄冰。
宋燎恩挥手抹掉了面上的雪花,寒着一张脸,侧目问道,“如何了?”
“关慈醉的不省人事,突厥没了内鬼也成不了气候。”
颜济将甲胄的衣领向上翻了翻,疆雪愈大了,吹的他面颊生疼。
“陈庆呢?”
“命他同张辅一同镇守着营地呢。”
宋燎恩颔首不再言语,握紧缰绳的大掌不禁又收紧了几分,心下燥郁难忍,连这疆风都丝毫吹熄不掉。他抿了抿薄唇,长腿夹紧了马腹,马儿会意,扬起四蹄一路飞奔起来。
嘚嘚嘚,骏马行过,卷起风雪。
颜济双目微红着收紧了手中的重剑,许久未曾出征,此时早已是忍不住心内的咆哮,只想冲上前,痛快的厮杀一场,将那突厥人生生斩杀在马下。
他望着远去的人影,一扬马鞭,也飞奔追了上去。
*
天际已泛起丝丝银白,帐外的落雪却丝毫不见停歇,反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无忧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依旧是不能入睡,昨夜仅浅睡了一会儿,却得了梦魇。她梦见宋燎恩身中数箭,九尺多高的男儿竟被射成了筛子,尸身倒在了雪地中,汩汩鲜血流出,染红了整片戈壁滩。
无忧揉了揉眉心,回想起梦中的情景,心下说不出个滋味儿,竟难过的很。
平日中那疯狗冷漠癫狂的,可细细想来却对她不差。不仅救了她一命,衣食上也不曾短缺,自己又顶着个便宜夫人的名衔,在府中也是尽可为所欲为。
若这疯狗果真如梦中落了个百箭穿心的下场,自己怕是也会难过的吧。
如此这般胡乱想着,更是睡不下了。
无忧翻身坐起来,一把将那破破烂烂的帷帐推开,问道,“几时了”
“大抵是寅时了,”红柳端来一杯茶递给无忧,“夫人再歇息会吧,大将军还未曾归来。”
无忧摆摆手,低头吃了口茶,茶水是凉的,大抵是还未来得及换,“睡不下了,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红柳惊异,营地中除了将士便是望不见边儿的戈壁滩,又有什么可看的。心中虽是这样想着,却也知晓无忧的脾性,便只能替她更衣梳洗,临了又拿过大氅仔细将她裹好,这才一同出了营帐。
天寒地冻,帐外值夜的士兵并不算多。
无忧搓了搓被冷风吹僵的小手,领着红柳顺着记忆中的路一路摸到了灶房。
灶房中此刻已经是灯火通明,灶厨伴着营妓为十万大军们准备着吃食,忙忙碌碌一派热闹场景。
无忧走在前,伸手推着厚重的棉帘,帘布刚推到半处,迎面便泼过来一盆热水,恰巧浇在了她的掌上,莹白的小手瞬时变得通红一片。
红柳惊叫出声,慌忙抓过无忧的双手吹了吹,心疼的泪珠子都要掉了下来。
“呦,这么点伤至于么?还不是怪自己不长眼,偏偏往水盆上撞。”
主仆二人闻言抬起了头,这才看到门栏处依着个美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