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内陆到临海之地分陆路和水路。
陆路车马行程需得大半个月,中间路段多山脉,其间盗匪肆意横行。
若走水路则会缩短一半行程,但因为水路有几处水流太过湍急,若是经验不足,又或是赶上不好的天,很容易沉船,所以大部分没有把握的人还是愿意走陆路。
水路叫楚河,河面十分宽广壮阔。
眼下难得风平浪静的楚河上一艘低调的大船正自远处驶来。
船头前站着一个男人,一身黑色劲装,背脊挺直,风吹乱了他鬓边的黑发,深邃的眉眼间尽是冷似寒冰的疏离。
纪成丰站在不远处看着阿善,不,他的名字从来不叫阿善,他叫拓跋睿,是南楚国地位最尊贵的太子殿下。
记忆里的拓跋睿眉目温和,便是对待宫里地位最低下的宫女太监,他也从来没有表现出上位者的威压。
进入卫候司的那一年,拓跋睿才八岁。
当时他杀了宫里一位贵人的表弟,因为那个宰渣凌辱并杀害了他的亲生妹妹。
杀人后他知道自己没法逃走,本以为再无活命的机会,是年幼的拓跋睿站在断头台前指着他道:“这个人我要了。”
所有人都认为的性情温和的太子,在那一刻身上散发着是不容置喙的威严。
进入卫侯司后,他认识了容阳,得知容阳同样也是被拓跋睿自死牢中救下。
容阳的遭遇比他更不忿。
他本是太医院太医,遭同僚陷害,为一起后宫的争斗当了替罪羔羊。
年幼的拓跋睿,正如他的名字一样,睿智的有如一个经验丰富的上位者。
他在用力所能及地挽回这些不公。
他和容阳毫不怀疑,若拓跋睿上位,一定会是一位明君,而南楚国必会迎来盛世。
但是,这样完美的拓跋睿却在天极庄习武的那一年失踪了,而天极庄也遭人血洗。
他带着卫侯司的人离开皇宫,找寻拓跋睿的下落,容阳比他更坚信他们的殿下还活着。
卫侯司改成了听风阁,是一个专门贩卖打探消息的组织。
他们找了一年又一年,依旧毫无所获,直到后来他的眼睛在打斗中被人陷害再也看不见。
他几乎要放弃,但容阳却还在坚持。
“成丰,我会治好你的眼睛,我们也一定会找到殿下。”
纪成丰想到这里抬头看了看头顶蔚蓝的天,面容刚毅的男人此时眼眶有些发烫,“容阳,看到了吗?你的坚持是对的,殿下他……终于回来了。”
虽然再回归的殿下眼神中只剩下让人陌生的冰冷,但那又如何,他还是他的殿下。
一人自船舱出来,拿着纪成丰此前吩咐的披风。
纪成丰接过后向着如今的拓跋睿走去,“殿下,这里风大,你身上还有伤,披上这个吧。”
拓跋睿转头看了一眼,接过却没有披,淡淡开口:“还有几日到达山安城?”
声音虽依旧沙哑,却明显正在恢复。
“约摸还有七日。”
拓跋睿没有再出声,沉默了将近十年,他依旧不习惯说话。
突然间他脑海里再次浮现娇俏而又期待的声音,“阿善,你会离开我吗?”
拓跋睿努力想将那声音自脑海中挥去,但唐安菱的身影却越来越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有她在笑,有她在哭,有她在害怕……
披风自拓跋睿的手中落在了甲板上,他抬手搭在船栏,只听咔嚓一声,手底下的栏杆顿时碎裂。
纪成丰赶紧上前,“殿下,可是头疾又犯了?”
此前阿弃猜测的没有错,被她扔掉的药,确实被纪成丰安排跟着她的人捡了回来。
在确定这药有可能是让殿下恢复的药后,纪成丰将药给当时还顶着阿善身份的殿下服了下去。
果然他的殿下回来了,但是头疾却没有治愈。
拓跋睿额头上起了一起薄汗,他没有告诉纪成丰,他只有在想起唐安菱时才会头痛。
正在这时有人自船舱里跑出来,“阁主,殿下,马上要到天鬼峡了。”
天鬼峡也是楚河上无数个险滩之一,而在天鬼峡之前,他们也遭遇了数个别的险滩。
“殿下,请进船舱吧。”
拓跋睿点了点头。
船只进了天鬼峡,果然河水开始湍急起来,波涛汹涌,仿佛河底下有什么猛兽在嘶吼着要把船只吞进腹中。
船只剧烈摇晃,拓跋睿感到头更晕眩了。
突然间他心口感到一股刺痛,像是有人在那上面扎了一针又迅速将针拔出。
这股刺痛转瞬即逝,却让他无比的熟悉。
曾经唐安菱遭遇危险,他便会有这种感觉。
现在他早已经不是她的血侍,但这种本能却是被身体继承了下来。
拓跋睿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神中的冷意更甚,她是唐烈的女儿!
船中终于平稳下来,可见已经渡过了天鬼峡。
“此处可是进入西州城地界?”拓跋睿看向纪成丰。
“回禀殿下,是。”
“让船只靠岸吧。”
纪成丰愣了愣,但看到经过刚才船只的颠簸,殿下的脸色此时确实苍白,便赶紧命人将船只停在附近渡口。
西州城是临海之地与内陆中间的一座军事要塞,百姓不多,更多的是驻扎镇守的将士。
若临海之地真的出现动乱,那么这里便是第二道防线。
拓跋睿一行人出现在西州城时,虽低调,但一身不平凡的气质却是藏不住。
纪成丰寻了一间客栈想让拓跋睿休息。
在拓跋睿的身份没有正式公开之前,知道的人越少便越安全。
却不成想,这一晚纪成丰的愿望并没能实现。
天黑不久,客栈便被一群穿身铠甲的将士给包围住。
纪成丰面色变了变,而拓跋睿却神色平静,事实上这样的结果他并不意外。
这里是军事要塞,陡然出现陌生人,定会遭受盘查。
虽明知道会有麻烦,但内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
停下来,停下回内陆的脚步。
便是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他当真在此停下。
“你们是什么人?”一名副将上前问话。
纪成丰也没打算隐瞒,伸手自腰间摸出一块令牌,“卫侯司统领纪成丰。”
这块令牌是当初离宫时,皇上亲手所赐,蒙尘了十年,如今终于能重见天日了。八壹中文網
看见他手里的令牌,副将脸色变了变,但纪成丰的身份却让他握上了腰间的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