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你在提瓦特各地流浪修行……据我所知，这类人通常被称为修验者，你却说自己的名字是流浪者？”
接收到所有信息的纳西妲，首先对［流浪者］这个名字表达了疑惑。
这种一般用来泛指整个群体的称呼，和曾经的［倾奇者］非常相似，所以也不怪纳西妲这样谨慎。
有问必答的人偶低声解释了这个“名字”的由来，他觉得自己就如同一株无根的植物，漫无目的随波逐流。
“有目的有归处的远游叫做旅行，像我这样游荡在世间的，只能叫做流浪者了吧。”
话及此，人偶脑袋微动，深紫至黑的发丝随之摇晃着，露出了那双清澈透亮又满是迷茫的双眼。
“但是这三位似乎认识我，还知道我不为人知的过去。”
尤其是那位林思思…
如今已经和她接触了半日，最初的那种悸动已经不复，替代而来的则是一种颇为折磨的闷痛。
人偶并非对情感一窍不通，他能感觉到，自己过去或许是喜欢少女的。
可是为什么会感到疼痛呢？
这种纠结的念头并没有持续太久，人偶明白眼前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所以只是让想法在脑海里稍微的转了转，就很快压在了心底。
也在此时，纳西妲开口了。
“唔，解释起来真的很麻烦呢。我并不爱用，也不常用这样的词语，但你的情况，或许该被称为［前生］。
比起［过去］，更像是距离更为遥远，你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
涉及到前生…
纳西妲的话让人偶一下回想起了最初遇见林思思三人的时候。
他很确定，空在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除却惊讶和疑惑，还存在着复杂的敌意。
并非一定要做些什么，或致他于死地的程度，只是纯粹的…看他不太顺眼？
这么想着，人偶也就如此直白的问了。
而得到的反馈也不出他所料，无论是呆愣的小家伙，还是面前的神灵，对于他的［前世］皆有些沉默。
他正要说些什么打破这有些尴尬的局面，肩膀却忽然被一只手力道不重的按住。
“…一言以蔽之，曾经的你就是个典型的问题儿童，而且是问题很大的那种哦。”
林思思平静的声音让人听不出多少情绪，或许也是想起了过去那个仇恨整个世界的［散兵］，又亲眼见证了［流浪者］未曾沾染黑暗的模样，多少也感到了些惆怅吧。
人偶听到她的话，微微低下头，神情倒是没多大变化，许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样吗，我明白了。你们有话要告诉我，却又不忍开口，看来，前生的我一定过得不那么令人满意。”
依旧是如此敏锐。
从沉思中脱离的空扭头看向跟在思思身侧亦步亦趋的流浪者。
哪怕是带着对方一起玩了半天，空也还是有些无法直视面前的这个流浪者。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毛病，总觉得这个人要是不说几句难听的话，就浑身不得劲。
…他一定是嫉妒出精神问题了…
忍住扶额的冲动，空回答了流浪者刚才的问题。
“只是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知从哪里说起…”
流浪者看向他，
“既如此，可见那些事会让我受到不小的打击。
但我一定可以承受，请您，告诉我真相。”
人偶的声音始终没有多少起伏，可当说到真相二字，他的气息多少还是急促了些。
上百年的无所求，无所知，无所感，无所归处…
这种终日被迷茫所笼罩的空虚感，让他一刻也不想再停留。
就算是恶意也好，就算与如今的一切相背也好，他想活的更热烈一些，更自由一些…
…也更像［人］一些。
人偶的坚持让纳西妲虽有不忍，但依旧选择尊重他的意愿。
“那我就直说了。前生的你做过许多可以被称为［恶］的事。
险些因人而死…也令他人因你而死。生而非人，憎恶神明，又憎恶人类。
你始终在流浪，即使有了位置和身份也没能找到驻足的理由。因为，那个你坚持认为自己缺少［心］。”
纳西妲的声音不含带丝毫个人情绪，只是将自己所知的过往简化告知。
透彻的双眸里，唯有对［人偶］这一个体的怜悯，和慈悲。
“…执着的根脉上偶尔也会长出苦果。逃离不了我执，你不会感到快乐。”
她着重诉说了导致［流浪者］诞生的原因，也就是过去的［散兵］在世界树内的遗愿。
当听到前生的自己为了换回因为错误而无辜死去的人倾尽所有，可得到的结果却只是记忆的篡改和历史的微妙改动后，人偶也不知该如何评价前生的自己了。
他的表情有些说不出的难过和落寞。
“…我无法单以对错二字判断方才听到的一切。一个人做出任何选择，都是因时因地，［因］带来［果］…［罪］累积成［业］。
前生的我，看起来不太讨大家喜欢呢。”
‘确实’x3
林思思、空和派蒙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回应了这句话。
就算是如今对［散兵］十分了解的林思思，也不能否认自己曾经是多么看不上他。
不然也不会见一次打一次了，稻妻邪眼工厂那回还险些用不成熟的［死气］杀了他。
若非最后失去理智的［散兵］喝了她的血救了自己一命，之后恐怕就没有须弥这档子事儿了。
似乎是看出了身边三人内心所想，人偶颇为通透的点了一句。
“虽然前生我们始终是敌对关系，可现在帮助我找回真相的，不也是你们这些［敌人］吗？”
这句话的意思是…他想和他们做朋友？
林思思能想到这点，其他人自然也能听得出，众人又是一次沉默。
气氛再次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地，始终没有插话的派蒙终于是忍不住了，她气恼的使劲跺跺脚，
“啊啊啊我受不了了！这家伙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不都是个看上去跟敌人完全相同的陌生人嘛！
我觉得他并不无辜，又没法追问他什么，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的确，空也同样感到非常不适。尤其是在他根本没有失去过记忆，甚至距离上次见面只过去了短短两三天的情况下。
按照纳西妲的话来说，这就像是你的男/女朋友和你吵了一架赌气出门，两天后回来却已经和你是同性，还扬言要和你成为好姐妹/兄弟一样。
不仅恶寒，还容易留下精神污染。
得到这样的评价，也让始终无法和前生的自己共情的人偶对于［命运］有了新的困惑。
他向神灵求教，得到的答复则是一次切身实地的经历。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为你展现出真实的记忆。只是这样的话，你如今的精神或许会因此受到鞭笞。”
听到这个问题，不知出于何种缘由，人偶先是微不可查的看了一眼现在身旁的粉发少女。
他观少女的神情依旧平静无波，既不像初见时那样明媚，又不似游玩时灵动，好像此间关于他的处置和结局，少女已经了然于胸。
如此也好。
一眼忘却，人偶再度看回神灵时，那双幽蓝的眸子兀自黯淡了些许，却也坚定依然。
“我愿意亲眼目睹，亲身体验自己的罪恶。
我是一个人偶，缺少心和名字的人偶。没有什么能驱动填满我…除非是无法解脱的因果。”
确定好了接下来的行程，纳西妲放心的把前线交给了林思思和空，自己继续在幕后把控这段记忆，防止出现其他意外。
在进入记忆之前，纳西妲照例对几人说了些注意事项。
在这期间，知晓了自己的过去的流浪者，说话始终是以“抱歉”起手，再用“谢谢”结尾。
这有礼貌有教养，说话也文文弱弱的模样，就连派蒙都不忍心说什么重话，把真相是［看管］的随同说成［监护］，又将嘴边的［监督］改为了［保护］。
着实是难为一向有话直说的小派蒙了。
进入记忆后的第一个场景，就是桂木误入借景之馆，初遇［倾奇者］的情景。
崩塌的山石荡起尘土，这动静惊扰了封存在此内的人偶，惹起漫天红叶翻飞。
一身不入尘世的洁白华贵，衬托起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眉眼，不止惊艳了过去的桂木，也让旁观的今人感到惋惜。
如果一切都停留在此时…
“看上去是位武人，面相却很仁厚……为什么他没能幸福终老呢。”
一切，唯有叹息。
一切终结之后，幼小的孩童也无法给予长久的陪伴，如临期的花一般。
自此，无暇的人偶沾染了灰尘，彻底堕入了黑暗。
演出依然持续着，而下一幕登场的演员，是拉you拢dao人偶加入愚人众的［丑角］。
只可惜，记忆里只能看到那人魁梧高大的身形，以及听到那威严沧桑的中年嗓音。
“反抗的命运早已拉开帷幕。为何不来到席间，成为欢庆的一份子呢？”
呵，欢庆。
已经知晓了些事情的林思思，懂得这是一种新颖的嘲讽方式。
不过这愚人众的执行官，是不是对自己太过自信了些。
在这连神明都为棋子的剧场里，谁都可能成为下一个被牺牲的小卒子。
他又凭什么觉得自己不会是其中一位？就凭他是被诅咒的坎瑞亚人？
…如果他都能活着，温迪又为什么……
“思思？”
纳西妲的声音忽然在林思思耳畔炸响，直接扰乱了她的思维，重新压制了情绪。
她这才发觉自己刚刚发呆了太久，空和小人偶已经解决了前面出现的怪物。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谢谢了纳西妲，我没事，这就走~”
只是当她快步来到几人身后，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诧异的看向了不远处正踩着［散兵］说着什么的自己。
而下一刻，画面就变成了失去理智的［散兵］扑倒了她，并一口咬在她脖子上喝血的场景。
原本前面铺垫的悲伤气氛，瞬间就被瓦解了。
因为当时收到秽气影响，还有林思思故意施加的岩牢保护，所以派蒙和空对这件事是完全不知道的。
刚刚派蒙还在喊着思思好帅，下一刻她就和空双双凝固了。
就连如今的［流浪者］都被这画面惊讶的一时控制不了表情，背景里一直负责解说的纳西妲，也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嗯…刚刚的记忆，是我不曾察觉的一小段碎片…大概是因为这个事情给［散兵］留下的印象十分深刻，甚至达到了改变心境的地步，所以才出现在了这段记忆里。”
不然就没法解释，之前的记忆里为何没有林思思和空他们的出现了。
他们可是在蒙德就打过交道，可能对［散兵］来讲，那时候的记忆无足轻重，就连林思思也没能留下什么痕迹。
空默默走到林思思身前，没有以往的说教，眼神里的情绪也不属于责备的范畴。
他只是像平日里那样拉起思思的手，轻轻捏了捏。
“明明能躲开，就那么直接让人咬着…疼不疼？”
本来准备好了满肚子的借口，全都在这一声平静温和的声音里化作了流水。
就像他曾答应的，他不会再过问那些复杂的事。他只是不想她疼。
“…过去那么久，早就不疼啦。”
是骗人的…
“嗯，那就好。”
我知道。
心照不宣的两人没有再腻歪什么，一问一答之后，又一起回到了场景中央，和调整好心情的流浪者一道继续前行。
之后的场景就更加熟悉了，纳西妲让他们看到的，是刚刚到达须弥和［博士］汇合，迫不及待准备进行成神实验的［散兵］。
对于［博士］，所有人的看法都是一致的，这一点没有什么疑问，所以须弥的过场他们只是看过走过，并未停留。
一路来到此行的终点，那片宽阔的试验场上，看遍了前生诸多经历的人偶抬头询问神灵，
“神明，您认为我是恶吗？”
“若你承认那些［你］是你自己的话，便是［恶］。”
“在您眼中，人与人偶是否有区别？”
纳西妲沉吟半秒，将问题抛还给了人偶，
“你认为［前生］乃至［他生］的自己，与你有区别吗？假如没有，那人与人偶又有什么不同？
承受人世冷暖品味喜怒哀乐者，即为人，为生老病死憎爱哭喊愤怒者，亦是人。”
疑问得到了解答，对于眼前的选择，人偶的内心已经有了答案。
只是在向神明祈求取回前尘罪孽之身前，他最后一次看向了林思思。
没有言语，就只是深深的望了那么一眼，就将视线挪开了。
“神明，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取回那些本该由我背负的罪责。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逃避对我的指责和制裁。
应得之事，就让它发生吧。”
对于这个结果，纳西妲其实并不太惊讶。她知道人偶本性的温良，也从鞜鞴砂被关闭的炉心上看到了人偶具备的责任感。
只是出于尊重，她还是最后确认了一下。
“取回记忆，意味着你将完全回归到［前生］的位置上。所有被你舍弃的情感也将回到你的体内。
你确定要这样吗？”
她得到的回复，自然是肯定。
“我天生就比他人更容易孕育出愿望，即使做了修验者也没能彻底通透。看来，那就是我自己招得的诅咒。”
“嗯，我明白了。既然你心意已决，我就将这些——还给你”
莹绿色的光芒同流星划过广阔寂静的空间，没有丝毫停顿的没入了人偶的胸膛。
被舍弃被献祭的一切终究无法阻挡命运的洪流，将水面上挣扎的溺水者洗刷，推回了此岸。
磅礴的记忆让人偶的头撕裂般疼痛，可这其中夹杂的各种情绪，又讽刺的充实了他空虚了百年的躯壳。
于是在空即将被击中的前一秒，复苏的人偶没有丝毫犹豫的冲到了前方，用体内倏尔出现的力量挡住了来自［过去］的轰袭。
眼眸重回鸢紫的人偶笑的格外张扬放肆，一如那记忆中熟悉的模样。
“呵，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