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舒云归的审判进行了四个多小时，由于舒云归态度强硬，且家庭背景干净、个人履历优秀，无犯罪倾向，审判庭最终接受了他的特别保释申请，分配监视官的时候恰好就分到了程思空。

舒云归有些恼怒，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一路好像都是被程思空安排好了的。

可舒云归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军校学生，堂堂审判官大人没理由揪着他不放啊？

难道就因为自己误闯了实验室，程思空准备杀人灭口？

舒云归摸了摸后颈，在曙光号上被咬了之后，这几天后颈一直隐隐不舒服，胀痛得厉害。

“哥！哥！”

他刚下楼，一楼大厅里一个粉色的身影蹿起来，大叫着扑到了他的怀里。

“哥！你是不是要死了？！”

不及他胸口高的女孩子在他面前哇哇大哭：“外面人都说你被判死刑了！你要死了吗？！”

简直胡说八道，联盟早就废除死刑了，怎么现在还有人造这种谣呢？！

舒云归捏了捏女孩的脸颊，强打起精神宽慰她：“好了，不哭了，哥这不是好好的吗？”

舒心哭红了鼻头，眼泪全擦在舒云归衣服上。

“你今天不是还要上课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舒云归把她的书包接过来，佯装愠怒道：“又逃课了？本来成绩就不好，还不好好学习！”

舒心眼泪一收，耳朵一捂，转头就喊：“爷爷！哥又骂我！”

坐在等候区沙发上的老人睁着浑浊无神的眼睛朝这边看来，他只能分辨出“爷爷”这个声音，至于是谁在叫他已然认不出了。

“你居然把爷爷也带出来了？！”

舒云归骂道：“别以为有爷爷在就能给你撑腰！回家再收拾你！”

霍普星域的大气层是人造的，所以连带着四季雨雪也都是程序设定好的，此时外面在下雨，舒云归离开审判庭的时候看了一眼门口的大屏幕，这场雨还要下两个小时。

“现在是用车高峰期，根本订不到车。”

舒心捧着手机问舒云归：“哥，我们怎么回去啊？”

舒云归也犯愁，要是只带着舒心一个，大不了跑两步淋点雨去坐公共空间快车，但爷爷身体不好，受不得凉。

正当他发愁的时候，一辆加长黑色悬浮车缓缓停在了他面前。

“载你一程？”

车窗降下，露出程思空显眼的灿金色长发。

“不用。”舒云归没好气吩咐舒心，道：“舒心，加钱，定专车！”

舒心弱弱哼了一声：“哥，你保释金交了五十万星币，打专车的话，明天就没钱吃饭了。”

舒云归一噎，程思空也不笑，只是淡淡道：“老人家受凉容易引发肺.炎，在莱特星上住院开销也不小吧？”

这是哪来的天煞克星？！

不等他反驳，舒心先凑了上去，在窗边惊叹车辆内饰豪华，只见程思空低声与她说了两句话，小女孩一脸欣喜，拉开车门把爷爷请了进去。

舒云归拗不过她，只能跟着一起上了车。

“去我家不走这条路吧？”

车刚开出去几分钟，舒云归就察觉到不对劲，立刻喝令司机停车。

司机置若罔闻，悬浮车贴地飞行，毫无阻力地往前飞驰。

“你这是什么意思？！”

舒云归怒斥程思空：“停车！”

程思空正在给舒心介绍悬浮车内一些装置，闻言头也不抬，道：“庭上说好了带你去见昂思齐，我这是在履行承诺，而且你妹妹也想去吃甜点。”

“我没说要现在见吧？”

舒云归眼神一凛：“你想用我家人威胁我？”

“打住打住，不要把人想的太恶劣。”

程思空摆摆手，忽而叹气道：“你能等得了，他未必能等。”

舒云归心中骤然一紧，正要说话，车速却突然放缓，程思空平静地望着前方，道：“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吧。”

上一次来这里，舒云归几乎是昏睡整路，今天才发现，iafa的入口竟然不在地面上。

他看见海浪被从中劈开，礁石深处升起巨大的黑色入口，悬浮车一驶进去便犹如进入加速隧道，速度骤然提升至十几马赫，几乎只在一眨眼的时间内，他们就到了目的地。

这座隐匿在海底深处的岩石建筑被氧气环包裹其中，加装了人工天幕，完全模拟了地面上的景象，难怪上次来的时候还以为是误入了哪家实验室。

偌大的iafa金属铭牌高悬在建筑顶端，舒云归刚拉开车门，尖锐的啸叫声再次席卷耳膜，这次比在审判庭上更强烈，他感觉自己的脑浆都跟着一起震颤起来，刚迈出去的腿一软，踉跄着就要栽下去。

“当心。”

胳膊被人扶住，舒云归忍着头晕目眩凝神一看，面前是个跟程思空长得八成相似的女性。

“他的异变进程达到75%了，你不该今天把他带过来的，他很有可能受到孢源体刺激当场恶变，如果那样我们很难收场。”

女人责备地看了程思空一眼，随即迅速掏出微型注射器在程思空手臂上扎了一针。

“不用担心，是阻断剂，我们这里有很多试验样本，他们散发的费洛蒙会影响到你。”

药效显著，耳边啸叫平息，舒云归喘了口气，抹掉脸上渗出的冷汗，问道：“你跟程思空是……”

“我们是孪生姐弟，我叫程靖，是iafa首席生物专家，我弟弟是这里的副会长。”

难怪这么像，从远处看，他们的区别只是一个是直发，一个是卷发而已。

舒云归瞥了程思空一眼，问：“他不是联盟审判庭第三审判官吗？联盟的军人是反.政府组织的高层管理人员？”

程思空淡然一笑：“我也是真心实意在为政府和人民工作的。”

看这嘴脸，一副鬼扯的样子。

“其实本不应该今天带你过来的，但如果你今天不来，以后可能要后悔一辈子。”

程靖带着舒云归进入iafa基地大楼，边走边向他介绍：“iafa，interstellarantifusionassociation，又称星际反融合协会，你以前听说过吗？”

舒云归摇头，霍普星域上有数不清的各种反.政府组织，要是都记录在册估计能出一本书。

他还是学生，能接触到的信息有限，所以除了那些恶名在外的组织之外，像iafa这种隐匿在深海中的神秘机构他是真的没怎么了解过。

“那么接下来你所看到的和听到的一切，都将超出你作为人类的全部认知，希望你不要惊慌，保持冷静。”

程靖在一座被黑色金属薄膜严严实实封住的容器前停下，注视着舒云归，问他：“能做到吗？”

一股莫名的惊慌感从脚底蹿起，心跳骤然加速，喉咙像被人扼住了似的让他喘不上气。

我在怕什么？

舒云归在心底质问自己，再恐怖的东西不都见识过了吗？

他喉头滚动着，用力点了点头。

程靖和程思空对视一眼，随后程思空后退半步，似乎作出了防御姿态，而程靖向前一步，按下了金属罩升降开关。

这可能也是一场噩梦。

多年后舒云归回想起眼前这一幕，仍会觉得心有余悸。

他看见昂思齐跪坐在一平米见方的狭窄玻璃罩中，仰着头、张着嘴，双眼呈现血红色的昆虫复眼形态，无数藤蔓从他躯体中生长出来，错综纠缠，几乎填满了玻璃罩中每一寸空间。

昂思齐被缠绕在藤蔓中心，有深绿色的粉末状烟雾不断从他五官七窍中喷发出来，顺着特制的通风系统被收集到旁边的储藏罐中。

那还能称为人吗？

舒云归惊楞在原地。

那是一株植物长成了人形而已吧？

对，就跟古地球传闻中长出人形的根茎植物一样。

那怎么可能是昂思齐？怎么可能是前几天还骄傲地说自己是机甲驾驶专业优秀毕业生的昂思齐？！

舒云归宁愿他牺牲在太空中，宁愿他的躯体游荡在无垠宇宙里，也不愿意以这种形态再次看见他。

在舒云归死死盯着昂思齐的时候，程靖、程思空姐弟也在紧张地注视着他，程靖手中检测仪上数据不断跳动着，映衬着她脸色越来越沉重。

“异变程度达到89%了，恶化概率90%，看来孢源体果然会影响恶化概率。”

房间两侧的生物基因溶解探针闪着寒光指向舒云归，程靖看了程思空一眼，低声问：“要准备扑杀吗？”

程思空没有说话，五指握拳，牙关紧咬，似乎做这个决定对他来说也不是易事。

就在恶化概率急速向着100%升涨的时候，舒云归突然回头，红着眼睛问程思空。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程靖低头，恶化概率停在了99.9%。

实验室内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中。

舒云归看得出来程靖和程思空都十分紧张，他也觉得自己身体有些异样，后颈发热，伤口跳痛，颅脑神经顶着太阳穴，这使他头痛欲裂，在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耳边啸叫再次响起，阻断剂失去了作用。

他在啸叫声中听见了玻璃罩中藤蔓纠缠摩擦的声音，在声音深处好像有人在说话。

舒云归寻着声音仔细聆听，在重重绿叶深处听见了昂思齐的声音。

他说——

“不要成为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