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底叩击在硬质黄泥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舒云归看似蹲在地上擦拭地面，实际早已双手握拳，耳朵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声音，只等着对方若发现不对，便力求一击放倒敌人。
对方离得越来越近了，连脚下细碎的沙石都跟随对方的脚步震颤起来。
内城的人基本都相互认识，舒云归不能回头，一旦回头必定被认出来，如此他看不见对方，也就无法判断来者是否有枪。
身为马戏团的看守，配备武器在情理之中，舒云归开始仔细设想一拳击出再掏枪的耗时，以及火枪的伤害程度。
人在身后停了下来，一双粗糙的大手搭上了舒云归肩头。
那一刻，舒云归手背上的青筋明显爆了出来。
那是一双沾着黄色烟渍的手，指甲缝里都是陈年烟火熏黄的痕迹，在外城这个粮食都不够吃的地方，能有闲工夫种植烟草还大量使用的也就只有斗兽场了。
“你……”
“比利！”
帘帐突然再次被人掀开，随着他的动作刮进来一阵风。
“比利！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快出来！赏金小队回来了。”
搭在肩膀上的手抬了起来，对方一边应和着“马上来”，一边朝外面走去，脚步声渐行渐远，舒云归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正准备站起来，身后男人却忽然停住了，回头朝他大喊：“哎！你！”
浑身肌肉瞬间紧绷，舒云归听见对方又朝他折返两步，随后高声道：“用那边的刷子刷地，用手要擦到什么时候去？”
舒云归含糊地“嗯”了一声，避着对方的视线起身朝旁边的水桶走去。
“对了，刷完地赶紧出来帮忙，赏金小队带回来的东西每次都要搬很久。”
交代完这句话，对方才匆匆离开，帘帐放下，斗兽场中又恢复了一片暖黄色的色调。
舒云归站在水桶边，眼睛看向水桶中不知多久没有更换过的脏腻污水，变质的血水油脂漂浮在水面上，引来一群硕大的绿头苍蝇。
他立刻退了两步挪开目光，只觉当初移民飞船生物基因库中携带苍蝇蚊子的基因真是个错误的决定。
不过……
刚才那个人提到的赏金小队又是什么东西？
舒云归轻手轻脚走到帘帐边，挑开一道缝隙观察着外面。
院子里停了一辆车，一辆深绿色的老式越野吉普，轮胎上裹着厚厚的泥浆，后面的敞篷拖斗中装着不少用防雨布裹起来的东西，刚才与自己说话的男人比利已经爬了上去，兴高采烈地叼着烟解着绳索。
原来第九星的科技已经造出了车辆，也许远不止于此，舒云归认为很有可能是第九星人类撤退地太急，外城中又没有大型重工业，才会导致这个地方看起来科技过于落后。
他就知道，从移民飞船上下来的初代移民者怎么也不可能把第九星的科技倒退成这个样子。
有了车辆的出现，那就可以证明第九星至少是存在矿业、能源加工、钢铁冶炼等重工业，橡胶制造、玻璃制造和化工纤维行业也同时存在，那就可以从侧面佐证，这个星球上的人类教育程度不会低。
有了教育，高科技天文技术便有存在的可能，“辛蕾娅”超远程天文望远镜收到的第九星发出的求救信息便不会是误测。
一直悬在舒云归心中的疑问终于有了一点答案，至少明确说明他没有白走这一遭。
他继续往外看去，防雨布上的绳索被解开，像是看见什么不得了的好东西，比利吹了一声口哨，扬手把防雨布掀开了。
那里面是两台中型发电机，看造型已经很老旧了，上面明显有爬藤植物生长过的痕迹，旧到舒云归都不确定这玩意还能不能使用。
但围着越野车的一群人明显很激动，电力是很重要的东西，它能催生很多种科技，也许会是人类重新抢回野地所有权的一个重要标志。
“好东西。”
比利咧嘴笑道：“下次再去搞点灯泡和电线回来，咱们也能用上电灯了。”
底下的人跟着一起笑起来：“再从潜入者中挑几个好看的女人，半夜在兽笼里挂上灯跳舞，那滋味，只怕比兽人表演还要卖座。”
想着那场景，一群人哄堂大笑起来，比利把发电机搬了下去，这两台大家伙几乎占了车斗中所有的空间，剩余一些缝隙中塞着些食物罐头、西药针剂等日用品，他们也不管过没过期，通通全都搬走了。
“这个木盒子里是什么？”
比利刚伸手，却被一直依着车抽烟的男人按住了手。
“这可是专门孝敬哈维老板的好东西，别瞎动。”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遮遮掩掩还不让看啊？”
人类的好奇心就是这样，越不让干什么越要干，比利趁对方不注意，飞快地拆了木盒，当看清盒子中装着什么东西的时候，两只眼睛瞪得比这斗兽场还圆。
只见刨花木屑中放着一把冲锋枪和满满一层子弹，这可是个不得了的东西，谁要是有了这把枪，称霸外城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虽然只是老式的子弹装填式冲锋枪，但有了枪械，其他武器肯定不会脱节，也就说明第九星上曾经应该至少有一支军队。
舒云归不禁起疑，兽人当真可怕到这种程度吗？连军队都可以逼退，那岂不是和霍普星域的恶变体有得一拼？
“好家伙，还是你们赏金小队厉害，每次都能找到哈维老板最喜欢的东西，这次又少不了给你一大笔报酬吧？”
比利悻悻把木盒合上了，羡慕道:“你什么时候也偷偷给我找把枪回来呗。”
“好啊。”男人把最后一口快烫手的烟屁股嘬了，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伸手道：“五十包烟草，我给你找把手枪回来。”
“五十包？你怎么不把我种地里？我那片烟草地一年都长不出五十包烟草！”
“那要不你自己出城去找？我可以把具体位置告诉你，不过那周围都是兽人，搞不好你真的要被种进地里了。”
比利朝对方竖了个中指，不爽道：“你等着，我下次肯定自己出去。”
对方耸耸肩：“好啊，我等着，到时候被兽人围住了可别哭鼻子跟小丫头一样啊，哈哈哈！”
比利被气狠了，骂骂咧咧走远了，男人又在原地等了一会，那边货物验收完毕，满头银发的年轻男人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票据递了过去。
“怎么只有这么一点？出发前说好的一台发电机换一百斤面粉、一百斤大米和五十斤豆子，我给你找回来的两台，你就只给我两百斤大米票？哈维，你是越来越黑了啊！”
这就是斗兽场的老板哈维？
舒云归稍微往前半步，仔细观察着他们讲话。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之前要发电机，那是要一整套，你光给我弄两台机器回来，没有任何配件，连个灯泡、蓄电池都没有，我再请人出去找难道不是要多支付一遍酬金吗？而且车一去一回，你知道消耗的汽油价值多少吗？”
哈维又掏出两张票塞到对方手中道：“看在你给我弄了把好枪的份上，再给你一百斤豆子，知足吧，你已经是整个外城中最富有的寻宝者了，听说上次过节你家还包了饺子？天啊，外城中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已经二十年没尝过饺子的味道了。”
“做人要有信誉吧？哈维！”
男人伸手道：“去野地替你找东西可是拼着性命的。”
哈维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不不不，你可不是替我去找东西，是替你的家人，你的妻子、你的孩子。”
“想想吧，外城中想出去寻宝的人多得是，我也不一定非要选你，可你如果失去了这份职业，你家里那些米面粮油难道能从天上掉下来吗？你儿子浑圆的肚子难道是凭空吃那么饱的吗？”
哈维拍了拍脸色铁青男人的肩膀，道：“当然，如果你不用我的车和油，凭自己的本事出去把我要的配件找回来，之前承诺你的东西我会悉数补上，并且会额外给你儿子一包水果糖。”
在男人陷入沉思的笑意中，哈维笑道：“孩子马上要满十岁了吧，如果爸爸能带回来一包水果糖，日后回忆起这艰苦童年似乎也没那么苦了吧？”
男人的神色陷入纠结，但很快做了决定，他拉着哈维的手，问他：“你说的是真的？全部补上，外加一包水果糖？”
“我们合作这么多回了，我何时骗过你？只要你按要求带回来东西，哪次我不是多给？”
男人重重点点头，在哈维的注视下紧紧攥着那几张粮食兑换券撒开腿跑了，而哈维则是轻轻挑开车斗中的木盒，望着里面崭新的冲锋枪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哈维没在这里久留，他取了发电机和冲锋枪便离开了，剩下两个人在接水清洗越野车，并没有人注意到舒云归这里。
趁着还算安全，舒云归开始探查斗兽场地面，试图找到通往地下的通道，但一番寻找下来，他发现所有的地面都夯实了，只有斗兽笼中的地上有一圈正方形痕迹，但无论他怎么弄，都不能将其打开。
也是，兽人对于斗兽场来说是重要的赚钱工具，他们绝对不会让外人轻易找到它们。
舒云归不再逗留，他再次悄无声息潜出去，换回自己的衣服，不动声响地离开了斗兽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