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严抬手拨弄了一下,一缕头发丝在眼前掉了下来,断裂处沾着些类似烧焦融化的胶状物,没有特殊的气味,他也没感觉到疼。
难道是刚才丢火把的时候被火星溅到了?
他又抬手将整个脑袋都摸了一遍,这种断裂没有再出现。
他心中还顾念着舒云归那边的情况,没心思在意自己,对面那间房间很久都没有响动了,也不知道舒云归有没有找到兽人。
或者说,舒云归有没有死于兽人的攻击。
他探头张望情况,不远处的文森终于加固了窗户,正回头冲他招手:“戚严,你把那边的窗户也像这样用木条撑住两端……”
在昏暗的火光中,戚严看见文森骤然闭嘴,因为速度太快,甚至险些咬到舌头。
“你怎么了?”
戚严朝如同被定住的文森招了招手,问道:“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你你你……你别动!”
文森不仅是个娃娃脸,性格也比较胆小,也不知道耗了多少勇气才忍住撒腿就跑的想法,颤颤巍巍捡起火把,闭着眼睛朝戚严扔了过来。
他个子不高,火把几乎是朝戚严的脑袋砸过来的,吓得戚严赶忙弯腰低头,才堪堪避过了火光,旋即火把带着呼啸的滚烫热风袭了过来,重重砸到了他身后的墙上。
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刚刚才发生过。
戚严惊愕回头,正看见那只蚰蜒兽人被烫掉了一排节肢,正从他头顶仓皇逃走。
“快过来!”
文森一把将他拉了回来,两人一起惊恐地注视着蚰蜒兽人用仅剩的一边节肢爬上天花板,大概只有几个呼吸的瞬间,被烧焦的躯壳便整个蜕了一层皮,崭新的节肢又生长了出来。
巨大的蚰蜒抖动着它新生的肢节,很快,柔软的外壳在空气的干燥下变得坚硬如铁,所有肢节变长了许多,正如海底的海葵般不停摇晃着,试图捕捉空气的细小流动变化。
戚严赶紧捂住了嘴,见文森还傻傻盯着那只怪物不动,立马抄起他的胳膊让他把口鼻捂住,不要在蚰蜒面前剧烈呼气。
根据戚严在野外的生存经验,他知道蚰蜒本体其实可以说是个“瞎子”,它并不能直接依靠视力观察外界,只能依靠头顶的触须来感知周围。
这应该能为他们的逃跑争取时间,戚严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拉着文森的胳膊,带着他慢慢往后退。
两人的动作极其轻微,连地上的尘土都没有扬起来。
室内一瞬间安静地可怕,早就醒来的哈维顿时听不见声音了。
早在戚严扔火把帮助舒云归的时候,哈维就已经醒了,一直闭着眼睛装睡,靠听声音观察室内的情况。
他当了这么多年斗兽场老板,兽人见得也多,依他的经验,兽人对静止不动的东西都没有什么攻击性,所以他才一直僵躺着,试图在这场混战中逃避兽人的注意力。
但是很显然,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吸引来了一只怎样的怪物。
完成蜕皮新生的蚰蜒兽人从天花板上爬了下来,从戚严和文森面前经过,它两米多长的触须从两人眼前来回划过,似乎在仔细探查这一块到底有没有猎物。
文森一口气憋得肺都要炸了,眼球泛起血丝鼓出来,几乎就要忍不住了,戚严立刻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在文森的痛苦神情下继续坚持了几十秒,那只蚰蜒兽人终于收了触须,从他们面前慢慢爬走了。
文森大气都不敢喘,只能拉起衣领遮掩口鼻,一点点慢慢换着气,两人亲眼看见那只蚰蜒兽人一路向前爬行,它巨大的身体几乎将整个房间占满,两人只能在它的节肢下挪动。
尖锐的节肢挨擦着哈维的背脊落下,它似乎对这个一动不动的东西没有兴趣,正依靠触须在房间内寻找出口。
就在这时,长时间听不见声音的哈维终于忍不住了,大叫一声:“都他妈死了吗?”
这句话落到戚严耳中仿佛炸弹“轰”地一声炸得他眼冒金星,冷汗瞬间渗了一背。
蚰蜒兽人高抬起来的肢节顿在了半空,它人形躯体的头颅朝哈维转了过来,鲜红的双眼眯了又眯,似乎在寻找发出声音的地方。
作为人类的那部分似乎还没适应与昆虫结合,听到声音的第一反应就是侧头去看,但人类的视力已经完全退化,它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用头顶的触须来探索。
哈维背对着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背后正盘踞着一只多么可怕的怪物,他没听见人回复自己,便顾自蹬了蹬腿,想要爬起来查看情况,又因为腹部伤口剧痛难忍,只能撅着屁股,头朝下趴在地上哼哼。
“都死了才好,都死了……老子就、就自己回去……”
他努力想撑起身体,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往下淌。
“一群蠢猪,相信舒云归的话,就注定……注定要死在野地里……”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他终于撑起了半边身体,手指一摸伤口,又出血了。
“该死的!”
他喘着粗气,痛得嘴唇直抖:“痛死老子了……”
手臂被人撑住了,有人在身后扶着他,帮助他坐直了身体。
“文森还是戚严?”
哈维头也不回,掀开衣服顾自检查着伤口,问:“舒云归死了吗?”
身后无人应答,哈维草草将伤口渗出来的血和体液抹掉了,等了半天还没听见回答,忍不住蹙起眉头,吼道:“问你话听不见吗!?”
这群蠢货最近真是越来越猖狂了!就该把他们通通扔进斗兽笼中,教育一下他们什么是尊卑有别。
他恼怒地回头,顺势一巴掌扇了上去。
手掌被一根极细的东西挡住,他还没看清是什么,掌心传来的剧烈灼烧疼痛感便令他几乎晕厥。
皮肉在腐蚀性黏液中快速消融,很快现出森森白骨。
哈维想要偏头去查看手掌,但发现脑袋动不了了,在他眼前,几乎鼻尖贴着鼻尖地出现一双猩红色的眸子,与他斗兽场的那些兽人一模一样。
他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口水,手掌上的血顺着蚰蜒兽人的节肢一直滑向它的躯干。
浑身赤裸的蚰蜒兽人被划过身体的温热液体吸引,探着触角在血水里搅动了几下。
人类血液是对恶变体最好的诱导剂。
方才还算温顺,甚至有些胆小的蚰蜒兽人突然就发了狂,双眼从鲜红色瞬间变成暗红色,它所有的肢节同时摆动起来,水泥地面被扎出无数个坑洞。
随着它的狂化,在它身下的哈维首当其冲成为了第一个受害人,他原本就破损不堪的身体被蚰蜒节肢刺穿再刺穿,血洞中冒出的血液更加刺激了这个怪物,它一边吸食着哈维的血液,一边分泌液体融化他的身体,再将融化之后的体液连带鲜血一起吸食。
哈维的身体几乎被扎成了蜂窝,但这并没有让他立刻毙命,他躺在地上,随着节肢不断扎进身体再抽出来的动作而抽搐着,血水从嘴里呛咳出来,流进他的眼睛里。
透过血色的视线,他看见房间深处,舒云归关闭了手电筒,正盘腿坐在地上,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出好戏。
他送给舒云归的礼物,到底还是被他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哈维还想破口大骂舒云归,但他已经做不到了,大量失血加上肢体液化,使他已经看不出完整的人形,剧痛袭击大脑使脑细胞不断死亡,此时的他已经不能思考任何问题,连语言功能也丧失了。
他在地上一滩混乱的血迹中朝戚严和文森伸出手,即使他根本不能分辨这两个人究竟是谁。
文森晕血,看见这个情况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口吐了满地。
正在吸食哈维身体的蚰蜒兽人闻声骤然抬头,瞬间朝他们二人扑了过来!
它尾部的节肢几乎将整个身体都撑了起来,偌大的躯体与房屋同高,扬着无数利剑一般的节肢朝二人狠狠刺了下来!
戚严眼疾手快拔腿就跑,但文森却手脚虚软,整个人已经僵住了,眼看着蚰蜒兽人的节肢已经袭到了他面前,他却只能惨白着一张脸站在原地动也不能动。
说时迟、那时快,戚严猛地一个转身,拉住文森的胳膊,将人用力朝后一甩,文森瘦弱的身体被甩飞了出去,后背撞破玻璃,竟摔到了屋外去!
戚严三步并做一步朝玻璃缺口冲去,然而脚踝却被蚰蜒兽人的节肢刺穿了,剧烈的疼痛令他眼前一黑,再看清东西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蚰蜒拖到身下,躯体上已经多了无数个和哈维一样的血洞。
他大声呛了一口鲜血,血灌进鼻子里令他几乎窒息。
他知道自己的结局已定,便不再想着逃跑,就如他自己所说,他是个孤家寡人,死亡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
但他希望如文森那样还有亲人的人能平安活下来。
他挣扎着抬头看了一眼窗户,窗外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但愿文森已经跑远了吧。
他脱力瘫倒,耳边却响起不断接近的脚步声。
舒云归从黑暗的房间中慢慢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