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云归被士兵带进了一栋私人别墅的房间中单独“关押”。
这里的门窗都被锁死了,只有中央空调和新风系统为室内换气。
没错,就是中央空调和新风系统。
不仅如此,他还发现这栋别墅竟是用钢筋混凝土浇筑的,房间中采用了大量的落地玻璃来扩大光照,而墙上各式照明灯也令他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在舒云归已经习惯了第九星落后科技的时候,骤然看到这些东西,让他产生了一种时代撕裂感,恍惚间不知道自己究竟生活在什么年代。
但很快,他又从这个房间中发现了一些端倪。
从前他仅凭猜测以为内外城虽然阶级不一样,但在第九星全面工业停摆的事实面前,内外城之间的生活条件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区别,无非是锦衣玉食和节衣缩食之间的区别而已。
但当他踏入内城的那一刻起,他就推翻了这个想法,因为他发现内城中所有的房屋都采用了建筑强度更大的钢筋结构,虽然房屋整体高度不高,但从外形上来看,与近现代建筑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有一些比他们在野地城市中看见的建筑设计更加现代化。
可外城的整体风格却是极为贫穷落后的,那里的房子几乎都是纯手工搭建出来的,别说中央空调和新风系统了,连电灯都是奢侈。
舒云归走到墙边,“啪”地一声按下了开关,头顶电灯一刻都没有延迟地亮了起来,电压稳定,说明内城中有且至少有一座发电厂,而不是像外城那样,靠发电机才能获得一点珍贵的电力。
而电力是能够改变一个时代的产物,光从内城有电而外城没有电这一点就能看出,内外城之间至少相差了一个时代的距离,舒云归几乎可以断定,内城的修建时间一定是早于外城的。
或者换句话说,第九星的统治者一开始可能只想建造内城,而从未想过外城,至于外城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匆忙建立的舒云归不得而知,但从两城之间的差距就可以知道,至少在某一段时间内,第九星平民的性命是并没有被当权者考虑在内的。
舒云归关了灯,从落地玻璃窗投进来的阳光重新占据了这间屋子,他走到窗边,从高处凝视着外面街道上的行人。
与外城硬黄泥地不同,内城的街道全用大块石板铺就,看起来干净整洁,街道两边甚至开着一些店铺,出售着琳琅的服装饰品和零食点心。
路上的行人们神色轻松,与面黄肌瘦、愁眉苦脸的外城人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舒云归低头看着,路上几名少女打着蕾丝遮阳伞,正举着甜点说说笑笑,他看着那些女孩,就明白为何刚遇见柯尼莉丝时,她是那样一副不谙世事、天真到有点傻的模样。
原来内城中的绝大多数贵族,是真的不知道城墙之外正发生着怎样的事情。
和虫族来袭之前,霍普星域上所有的民众一样,脑海中根本没有“危险来临”这个概念。
但这似乎也并不是他们的错,就算想要谴责,又一时之间不知从何开口。
自从被送进来之后,便没有任何人来见过他,除了门窗锁死之外,在别墅内舒云归还算是十分自由的,这里的生活用品和各式食物一应俱全,比外城的生活条件不知好了多少。
对方不主动来找,舒云归自然也不会主动去见他们,他把此行当做了休假,在别墅中好吃好喝地休养,等着柯尼莉丝想办法面见她的堂兄。
然而,此时柯尼莉丝那边的情况却不容乐观,她被内侍官佩特带回了王宫,径直送进了她母亲的房间中。
保养得当的贵族妇女即使卧病在床也依然精致优雅,见到失踪多日的女儿蓬头垢面地出现在门口,登时就哭了起来,朝柯尼莉丝张开双手,连声道:“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柯尼莉丝当然不会说自己翻墙去了外城,还去了野地,这能把母亲活活吓死。
她低着头望着鞋尖不说话,幸好母亲并未多问,只是催促佩特赶紧带柯尼莉丝去清洗,再请医生来看看她有没有受伤。
柯尼莉丝自从离开内城之后就没有好好洗过澡,此时泡在白瓷大浴缸中,恒温系统维持着水温一直是微微烫手的状态,白净的皮肤被热水烫得泛出淡淡的粉色。
柯尼莉丝仰着头躺在浴缸边上,按摩滚轮正帮她放松着肩颈,她望着做了彩绘的天花板,在淡淡蒸腾的热气中想起了舒云归交代自己的话。
她知道现在自己的当务之急就是赶快想办法去找堂兄,问问他关于动力核心和共存派的事,但佩特派了很多人来监管她,连浴室门口都站着一群女侍,她就算生出一对翅膀,怕也是插翅难飞。
柯尼莉丝烦躁地滑进浴缸中,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人在呼吸停止的状态下脑袋就会转得特别快,她开始怀疑佩特会不会真的是共存派安插在堂兄身边的眼线。
如今舒云归被捕,堂兄又被软禁许久,里里外外似乎就只剩自己一个人孤立无援了。
她的眼睛四下转动着,在热水熏蒸的水雾中望向了靠近天花板的通风扇。
那一天,柯尼莉丝殿下的澡洗了足足四个小时,当门外女侍感觉不对擅自闯进浴室的时候,才发现她早已经攀着花洒杆子爬进通风管道中逃走了。
柯尼莉丝在通风管道中蹭了一身灰,她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蹭上灰尘之后显得狼狈极了,路上贵族们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赤脚奔跑,吓得纷纷避让,还以为是某个女侍从贵族家里逃了出来。
柯尼莉丝也是第一次这样狼狈地穿行于内城中,很快她便迷失了方向,被城中的警察部队发现并追赶,慌不择路的情况下一直往无人的小路上钻,最后爬过一个狗洞,竟然闯进了外城难民的暂居地中。
看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爬进来,那些双目无光的外城难民们对她并没有过多注意,他们只抬起头看了一眼,便又躺了下去,用外衣穿在藤蔓上做帘子,蜷缩在四面漏风的小木板隔间中休息。
身后传来几声警犬的狂吠,柯尼莉丝来不及细看,撒腿便跑,这个聚居地中几乎连路都没有,所有地方都挤满了人、放满了物品,她踉踉跄跄向前奔跑着,好几次差点被绊倒。
在这种情况下,警犬的适应能力显然比人类更好,跑起来跟风一样快,眼看就要追上柯尼莉丝了,身边棚子中却骤然伸出一只手,将柯尼莉丝猛地拉了进去!
棚子内除了一张木板别无他物,柯尼莉丝的后背撞到木板床上,磕得她眼冒金星,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人的模样,门帘又被掀开了,刚把她抓进来的人又反身出去了。
她勉力撑起身体,却听见门口传来清晰的男人撒尿声,边撒还边吹口哨,令她双颊瞬间通红。
水声未尽,警犬的狂吠声便由远及近,停在了与柯尼莉丝仅一帘之隔的地方。
透过门帘缝隙,柯尼莉丝能清楚听见警犬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它们甩着健壮有力的尾巴,低头在门口嗅来嗅去,柯尼莉丝赶紧捂住了口鼻,连大气都不敢出。
后面警察气喘吁吁赶来,似乎有人一脚踩进了尿里,咒骂声响彻聚居地。
“外城的蠢猪!谁教你随地大小便的?!”
“哎呦!真是对不起!弄脏您的鞋子了吧?我给您擦擦吧?”
警察一下子就跳了起来,高声道:“滚开!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那位警官怒不可遏,连警犬也挨了一巴掌,只听他呵斥道:“还闻!还闻!这是尿啊!弄一鼻子回去谁愿意给你洗啊!”
警犬吃痛吠了几声,被警官连拽带踹地拖走了,路过木板房拐角的时候柯尼莉丝听见他跟同时抱怨:“外城的蠢猪怎么能往地上撒尿?”
同事不屑的声音传来:“外城野人嘛,哪有规矩礼仪可言?”
直到他们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了,那个救了她的人才终于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柯尼莉丝背光眯着眼睛仔细一看,那人竟然是文森!
柯尼莉丝一下从木板床上跳了起来,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文森努努嘴道:“我在外城找到了我的老父亲,就带着他外内城逃,刚到内城门口就看见舒云归带人跟内城打起来了,原先以为他在野地中有本事,没想到还能打赢内城。”
他蹲下来,用木桶里的水洗着手,问道:“你呢?你不是本来就是内城人吗?怎么也跑到这难民营来了?”
柯尼莉丝坐在床边,道:“我跟他们闹翻了,我要去找舒云归!”
文森看了她一眼,顾自在身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道:“你知道舒云归被关在哪里吗?”
柯尼莉丝摇摇头,低声回答:“不知道……”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还打算跟你一起去救他的。”
柯尼莉丝的眼睛亮了一下,门帘之外又骤然骚动起来,她吓得往后缩了一下,文森连忙安慰她道:“别怕,是来带人去做活的士兵,他们只在门口叫名字,是不会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