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笼,风中轻轻晃动。
绿柳枝,掠过行人肩头。
月色,单薄的黄朦朦胧胧。
樱花,花瓣缓缓落在他手中的酒碗内。
他,一身白色的狩衣印天青色大花波纹,深蓝色指贯带橙黄花叶。
手中托着的酒碗内樱花慢慢浮动,扰乱酒映圆月。
他身后的平安京,此夜格外繁盛,街边的小贩叫嚷声几无停断,行人三两一对,木屐的声响伴随着说笑的嘈碎,扰动着一路的铅华。
他终究干了那碗清酒。
他抬眼看了端坐在门口的女人。乳白色的障门,乳白色的叠席,纤细乳白色的手指,拨动的乳白色琴线,还有大红色的唐衣,眼尾大红色上挑的眼线,眉间大红色圆月朱痕。
“那位就是中务省大辅浅原地藏……”
未等这个男孩说完,他的嘴巴已经被爷爷紧紧堵起来。
“嘘……”爷爷的目光匆忙而紧张,他向楼上看了一眼,确认没有惊动之后,才轻声的叹了一口气,他憋憋嘴巴,山羊一样的胡须微微抬动了一下,“记得,千万不要直呼那位大人的姓名,凡所提起,只能用那位大人代替。”
孩子眨了眨眼睛,“那位大人……”
“那位大人是当今最有权势的人,我们躲的远些,快走,快走。”爷爷推着孩子往外走。
“听说那位大人是现在最厉害的大阴阳师是吗?”
“是。”
“比四个大家族还厉害?”
“是”
“我还听说那位大人是天皇最美的女儿樱公主的丈夫。”
“是是是。”
“那么,那位大人是阴阳寮的长官吗?”
“是”
“那位大人真的好厉害啊,我长大也要做那样的大人物,听浅原地藏这个名字,就知道是厉害的人物了。”
“是。”爷爷忽然停住了脚步,“不过这个名字,不知道是用多少人善良的血换来的。”
“什么意思呢?”
爷爷没在说话,他转过身,又急匆匆的催着孙子向远处走去。
那位大人斜眼看了看这对爷孙,眸子之内犹如漆黑的深夜,深不可测,浩瀚无边哦,波涛汹涌。
障门被拉开了,跪坐在门外两侧的侍女拉开门之后将头紧紧贴在地面不敢动弹,一只木屐踏进屋子里,一个女子便如此进入了那位大人的视野之内。这个女子垂发如钨丝,正红色唐衣,白裳拖地,翠绿袿衣,浅色半身长袴。容颜秀丽如画。
女子在门口轻跪于地,“夫君。”
一个孩子此时也从门后走进了屋子内,跪在了离母亲不远处,“父亲大人。”
“樱,听说你明日你要到流云寺去。”那位大人开口,声音磁性而敦厚。
“是的,所以来向您辞行。”樱抬眼看着那位大人用右手拿起桌面的折扇,放在手中掂量了一下,继而又一下。
“去吧,谨也会一起吗?”
“不,父皇大人十分想念谨,我会派人送他去父皇那里去。”樱俯了一下身,然后跪直身体,“妾身多日不在夫君身边,请您保重。”
“放心,不会有问题的,你们去吧,一路小心。”那位大人说罢,用手抚了抚自己的胡须。
女子又俯了身,和男孩一起退了出去。
他看着幕墙上樱的影子渐渐走远,门口的音乐随着那位艺伎的起身,停滞了,她托着犹如鲜血一样大红色裙摆,迈着琐碎的步子来到那位大人身边,拿起桌面的酒壶,她的手指随着对酒壶的压按开始渐渐泛青。
清酒是没有颜色的,天青色的杯底一览无遗。酒面上却是那位大人的影子。
“浅原君。”她用左手的两根手指夹起酒杯,呈送给那位大人。
那位大人把酒杯拿过来之后,一饮而尽。
她便俯在那位大人的膝盖边,大红色上扬的眼尾,犹如彩云一般,她的眸子里,只有那位大人。
当门再一次被打开的时候,那位大人已经喝了第二壶酒了。
走进来的男人梳着高高的发髻,□□别放在腰间。他见到那位大人之后重重的跪倒在地,“浅原大辅。”
他抬起头,发现那位大人并没有看他,那位大人正晃动杯中剩余的清酒。
“属下,终于打探到了神代小姐的下落。”
“哦?”他抬起头,眼中饶有兴致。
“是的,在大京寺内有人曾看见过神代小姐。”他不敢抬头直视望向那位大人的眼睛,所以他选择看向地面。
“手市丸,你准备一下,我们现在就去大京寺。”那位大人的声音依旧万分瓷厚。
“是。”
那位大人看向窗外的月色,然后起身,走出了屋子。
唯独留下艺伎依旧跪坐在原地,眼中晶莹剔透,大红色衣服匍匐于地,像是一大朵盛开的血色海棠。
太阳出来前的森林内,万籁消褪,薄薄的轻雾,穿过林间叶隙,穿过溪流潺潺轻声,蔓延的无边无际。
这一行人的脚步声,急切却不凌乱,沉稳的犹如山风。
那位大人安然坐在坐榻之内,由四个人抬着,向山上行进着,围绕四周的轻纱映着他白色的袍子。
他用一只手托着自己的下巴,另一只懒散的放在拱起的右腿边。
山间的薄雾让他有些困顿。
芦屋神代。
芦屋神代。
贺茂松谷。
贺茂松谷。
修川杜若。
修川杜若。
修川杜若。
他忽然想起这些故人。可能是因为昨夜未醒的清酒,也可能这山谷内的风有些熟悉的胭脂味道。他响起这一个个名字的时候总是天晕地陷,到最后几乎醒来。
但是,他没有醒来。他也不愿意让这些人惊了这一路的清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