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风铃的轻响。那样久违的声音。嘉木不记得上一次听到是多久之前了,他只知道心下有一份非常久远的怀念。那声音是来自那个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虽然曾经为了不甘而离去,虽然曾经在心中无数次的咒骂过这个地方,但是所有对于这里的感情,却如此轻易地被风铃勾起。一个听了十几年的声音和一个拥有所有童年的记忆的地方,怎么会如此容易忘记?
嘉木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自己竟然如此的脆弱,他一边走一边感觉到眼泪的下落,他看见松子姑姑从自己的身边经过,听见青泽哥哥的笑声,看见希子姐姐的笑容,这一切,仿佛昨日重现而又迅速消散。
“回来。”
嘉木站在长廊上大声地哭喊着,“你们回来。“
只有冷风,四周忽然没有剩下一个人。一种巨大的孤寂包裹上来,嘉木开始探寻地向前,“松子姑姑,青泽哥哥,惠子姐姐,希子姐姐,你们在哪里?”
“不要躲起来好不好?”
风吹的更冷了,嘉木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的眼前忽然地浮现出那个死去女人的扭曲的面庞,和那个孩子溅满鲜血的惊恐眼神,嘉木没跑两步,便吓得摔倒在地,“希子姐姐,松子姑姑,是不是我做错了事情,你们都不理我了,都躲着我了?”“我害怕,你们别抛下我。“嘉木起身继续跑,却经过了一间又一间空荡荡的房子,周遭空气中荡着的满是腐朽的死气,嘉木的心快要到嗓子眼了,他害怕闭上眼睛看到的那两张可怕的死人脸,他更怕有什么从身后忽然地窜出来,所以他唯有不停地跑,才能暂时地摆脱这种恐惧。
忽然——
有什么碰上了他的肩膀。
“啊!“随即是狠狠地吸气声,嘉木一屁股从地上坐起,梦中的一切还挥之不去,那种被巨大恐惧笼罩的生活,这个月已是第二十六天。头几天,是不断地发高烧,到后面,恐惧感渐渐小了一些,却又是连日不断的噩梦。噩梦不同,但那两张可怕的脸,却如影随形着,令嘉木感觉自己再也无法向从前那样正常的生活。
斟茶的声音。
“哗“地一声,腾起了许多热气,热气之后,安倍鬼束一脸的平静。
“父亲大人?“嘉木看见安倍鬼束便立即行礼。
“嗯。“安倍鬼束的声音沉稳而平静,同他的表情一样,让人丝毫琢磨不出他的喜怒哀乐,嘉木甚至不敢抬头,那种不怒自威的严肃感充斥着整个房间,让他只能低下头,继而更低。
“你又做梦了,嘉木君。“安倍鬼束说着,轻喝一口茶。
但随之而来的一番话,语气虽平,却让嘉木觉得万分羞愧,”你想要成为强者,就必须付出代价。快乐和亲人的确值得留恋,但是,倘若真的对你很重要的话,我想你也不会放弃那些来追求功名,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选择的。如果你不能承受比常人能承受的大得多的痛苦,那你凭什么又拥有比常人高的多的身份?我不想我下次来,还看到你这一副软弱的样子。“
随之,嘉木听见安倍鬼束出门的声响。
风忽地从门口涌进来,和梦中的一样冷。
已经是春天了,嘉木却感到无尽的寒意,似乎现在比刚刚过去那个还下着雪的冬天都要冷得多。嘉木再次推开门,外面是一片很大的院子,院子里三两个正打扫的人,这里没有一个人和自己说的上话,哪怕是在修川家,最起码,还有杜若。
杜若。
似乎这个人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想起。他的脑海中只是简单地浮现出那一天分离时杜若叫住自己的样子,春风十里,玉面公子。仅仅这样简单的一个印象后,嘉木的思绪又到了别处。方才梦里的那一切萦绕不去,虽然自己不曾觉得对央汤有着怎样留恋的感情,甚至一度又一度想要逃离那个没有前途的地方,但若是真的想起来,的确只有在那里才有一段那样无忧无虑的生活。
而只有在梦里,这种珍惜的感觉才如此真实地涌上来。
因为比起嘉木现在所承受的恐惧和痛苦,他的确只有在梦中才能制造出那么一个“乐园”,但依旧伴随着逃脱不掉的恐慌和害怕。
“唉。“嘉木沉沉地叹了一声。
感觉心底有一种巨大的委屈,让他无法哭出来,也无法去倾述。
他在长廊边坐了一天,看着太阳的光芒渐弱,云霞渐渐变得绯红,柔和的光芒渐渐地散开,在这个宽敞又孤单的大院子里,他却于痛苦中感到了无尽的困惑。
清晨的微光从障子的缝隙中倾泻下来,洒满寺院的房间,风伴着淡淡花香飘入睡梦之中,清脆的鸟鸣声响在耳畔,园次郎懒懒地翻了个身,嗅着清晨清晰的空气,吹着凉爽的风而久久不愿起床,但此时他于翻身的间隙间发现杜若已经穿好衣服站在障子之前,他于是忽然地爬起来,自己怎能起的比公子还晚,园次郎想到这里,三两下便穿好衣服,站在了杜若的身后,一副待命的样子。
“公子,不好意思,起晚了。“他站在杜若的身后说到,杜若并没有转身,只是稍微地俯下身来向外探视,”园次郎先生,过来。“杜若说到。
难道那里有什么东西?园次郎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嘘。“杜若回过头来,做了一个禁声的姿势,示意园次郎的脚步声有点大,他于是只能放慢脚步,继而轻轻落地,有些蹑手蹑脚地走到杜若的身边,继而轻轻地问,”公子,什么东西啊?“
“你看。“杜若指着障门之外的不远处的草丛,那里似乎有一团白白的东西在窜来窜去,园次郎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东西浑身雪白的毛,尖尖的嘴,竟然似曾相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即抓过杜若的手向后拉道,”公子,是狐妖。“
“是。“显然杜若也发现了,只不过他不是很害怕,”是那只小狐狸,它的身上还缠着我上次包扎的布。“
“公子,你站在远点的位置等我,我去把它赶走。“园次郎说着,又谨慎地将杜若向后拉了拉,继而上前。
“园次郎先生。“杜若说,”我觉得小狐狸并不坏,你不是也说上次是它救了我吗。为什么你非要赶它走呢。“
“公子,你忘记上次那只大狐狸差点伤害你吗?”园次郎说着走到障子前,一把拉开障门,“它们都是狐妖,虽然这只小狐狸看着无害,但毕竟也是妖啊。“
“可是你也说过,人分好坏,那妖也一样啊。“
园次郎听着,却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当务之急,就是赶走这只狐狸,他的义务是保证公子的安全,而非纠结于这只狐妖的好坏。然而正当他要用阴阳术驱逐狐妖时,另一个阴阳术的力量将他拦住。
“公子?“
“园次郎先生,虽然我在结界中生活了十多年,对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一无所知,但是这并不表示你可以骗我。“杜若说着,眼中有些失望和气愤的神色。
园次郎一时间也很难堪,他其实是想动手杀了这只狐妖的,毕竟,这是最保险的办法。但是现在却引起了公子的不满,一时间,他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杜若从他的面前跃过去,走到障门之外,方才那阴阳术的来回之间,小狐狸好像受到了惊吓,它的身体缩成一团地躲在草堆之后,而就在他的不远处,杜若捡起了几颗红色的小果子,红彤彤的,颜色很好看,似乎是小狐狸带来的。
“公子,小心,怕有毒。”园次郎迅速地从自己手中夺过果子,细细端详之后,才放下心来,“普通的小野果,这里的山间到处都是,狐狸有时也采食这种果子。”园次郎说着,将那野果随手一扔,又将杜若拉到自己的身后。
“公子,回屋吧。“
杜若摇摇头,目光落在不远处蜷缩的小狐狸身上,它两个修长的小眼睛此时正看着自己,毫无园次郎说的危险的感觉,反而楚楚可怜的样子,让杜若看了于心不忍,毕竟是自己曾经救助过的小动物,不管兽也好,妖也罢。
杜若觉得,既然它再一次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那么他们之间必定有着一定的缘分。他不明白,为何园次郎要那般铁石心肠地去残杀它。所以他想要向园次郎证明自己是对的。他于是从园次郎的身后走出来。
“园次郎先生,我知道你为了我好。但是我也是会阴阳术的。如果它要伤害我,我可以应付过来。但是请别剥夺我尝试的机会好吗?我必须自己去判断事物的好坏不是吗?“杜若说着,就要走近小狐狸。
“可是公子……“园次郎不知怎么解释,特别是关于杜若十五岁的劫,他必须保障他的安全,因为哪怕一个再小的细节,都可能导致可怕的后果。
“对不起了,公子。“园次郎不由分说地将杜若拉回了屋里,继而将障门狠狠拉上,自己则守在门前。
杜若不能明白园次郎如此粗鲁的行为,他只是很生气,园次郎为何这般武断,难道自己永远都要像现在这样需要人保护吗?杜若其实很不喜欢被保护的感觉,这样的自己显得很无能,可为什么似乎在所有的人看来自己都是需要被保护的呢?从小就被保护在结界里,一晃就是十多年,遇到嘉木时,他也是一副大义凛然地样子将自己护在身后,而现在园次郎这一丝不苟地保护,更让杜若觉得万分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