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黑夜,黑暗,依旧的无边无际。
只有车轮滚动的声响,如此单一的重复。
车内,修川茂禾的表情是那样的严肃。
“杜若,为何你要脱去狐裘?”
他看着父亲沉在阴影中的脸,借着帘外透进的月光,他看到此时父亲脸上的纹路是那样的清晰,他担心而严肃的表情凝在那里,鬓发被月光染成银白的颜色。一时之间,像是苍老了许多。
“父亲大人,对不起……”他因为惭愧,因为内疚,因为那一个无法用言语去解释的答案而深深地垂下头去。
“你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要不是骨女掩盖了你的妖气,你现在将会被安倍鬼束、芦屋砚臣他们置于何种的境地。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那么整个修川家族呢?”
“对不起……”杜若紧紧地闭上眼睛。
“杜若,你必须时刻记住,以后无论再发生什么,你都不能再脱下这身狐裘!”修川茂禾的声音坚定而有力,他伸过手去在杜若的肩头重重一拍,“另外,浅原嘉木是一个极其具有野心的人,你和他在一起,要万分小心,他和你不一样,杜若,你太善良了。”
被戳到痛处,杜若只感觉一瞬之间,自己的心狠狠一沉,一种异常酸楚的感觉蔓延开来……
风灯,悬挂在屋檐的下方,轻轻晃动。一并晃动的,还有悬挂在木梁之上的紫色罗兰。素色的障帘之后,更衣们席地而坐,不时发出悦耳的笑声。渡廊之上,一行宫女托着竹简缓缓走过。
一切如常。
只有一个阴阳生的脚步在这样的平静里如此仓促。
“不好了,不好了,听说赤仮大人被人杀害了。”他掀开障帘,震惊满座。
一时之间,阴阳寮副判官赤仮日吉的死讯被传开。继大田龙一之后,成为了第二个被杀的阴阳寮中的重要人物。
六月的天,下起了雨。
细细朦朦,就像是一层轻薄的雾,一连好几天却未有停下的迹象。
宫廷之中,阴阳寮里,每个人的脸色都颇为凝重,各怀心事。
贺茂松谷倚在阑干之上,整理着自己近几日的思绪,“大田龙一的死到底和赤仮日吉有没有关系呢?如果有的话,凶手到底想干什么?是单纯地冲着四大家族而来还是另有目的呢?况且,照安倍大人的意思来看,在我们去赤仮府之前,凶手早就跑掉了。而那个凶手,竟然连安倍大人都没能追上,到底是谁有这样的能力?”
难道是…
他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名字,但随即便被自己否定了:不会的,他的目标只是贺茂家的人,没道理不先杀我而去杀其他人,如果不是他,那又会是谁?
他眯起眼睛,脑海中便出现骨女凄厉的模样。
“你们会下地狱的,这个世界的主人,已经出现了。”
“我想。”嘉木说,“这两个人的死应该是有关系的,凶手应该是针对阴阳寮的人而来的。”
杜若在一旁听着,嘉木的想法和自己相差无几。
“可是……”贺茂正想说些什么。转角处忽然传来一个极为粗鲁的声音。
“我呸!什么鬼和尚的狗屁弟子,有什么厉害的!我堂堂芦屋家族的后人,我的爷爷可是前任的阴阳头,我乃现任的阴阳大属,赤仮日吉的位置说什么都是属于我的,怎么给了那个人?”
“公子,小点声,这是在宫里。”一旁的随从说到。
“怕什么?以前这整座阴阳寮都是归我爷爷管的!”
“可是公子,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啊。”
“你小子,什么意思,找打是不是?”芦屋阪慎说着就要抬起手。
“好巧啊。芦屋君。”松谷依旧倚在阑干上,笑着同他打招呼。
见到三人都在,芦屋阪慎顿感有失风范,他尴尬地收回了手,“是啊,贺茂大人好久不见。”同贺茂松谷简单地寒暄几句后,他便转头径直地走掉,全然无视嘉木和杜若。
“呵,这个人……”松谷摇头。
“不过刚才听他说话的语气,好像很气愤的样子。应该是升职不成,人生受挫吧。这种人,让他受受挫也好。”松谷继续地说,“嘉木君,修川君,走吧,这宫里头,实在太闷了。”
雨还在下。
如同一根根小针,细长而绵密,没有特别大的声响。
经过紫宸殿的时候,杜若的脚步因为嘉木的停滞而停下。他抬起眼,眼前是一片朦胧的景象,他才发现紫色的罗兰花似乎开得特别娇艳。远处,到处都是红白相间的帐帘,帐帘之前,有无数红色的阑干,那些阑干的间隙处,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座矮小的红色拱桥,拱桥之上,一个身穿红色衣服的女子,几乎是在看到这个方向的刹那转过身去走掉,她长长的头发之上,一个十分醒目的红绳结。
杜若看见,嘉木的脚步顿挫一下,继而收了回来,眼神却一直追着女人离去的方向。
“难怪这些天都没见神代小姐,你们吵架了吗?。”松谷如是地问到。
嘉木忽然感觉有一根刺卡在喉咙,“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噢哟哟,看来真的是吵架了。”松谷笑道,“女孩子可是很好哄的,哄哄就没事了,毕竟你看上去还是很在意她的样子。”
“有吗?”嘉木开着玩笑,眼睛故意去看其他的地方,紫罗兰的花瓣被雨打的散落下来。
不知不觉,已是傍晚了。傍晚的余晖总是那样温暖,透过障子,洒在漂浮着白色花瓣的水面上。光线从水底折射出来,在水面之上形成了一个个五彩的光斑。嘉木的身体浸在这些漂亮的光斑之间,凉爽的水温为他褪去了夏日的燥热,他感觉一切都刚刚好,所以他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空气中弥漫着淡雅的百合花香,那是他最喜欢的味道。他不由得想起神代小巧而白皙的脸庞,清新脱俗得犹如淡雅的百合,浅笑之间,带着无比的明媚看向自己,就好像温暖的阳光,使得自己即使身处严冬也再不会感到寒冷。
可是。
他似乎又闻到了那阵恶心得令人想吐的气味。
那个夜晚……
芦屋阪慎的脸和芦屋神代的脸。
嘉木的心一下子又被刺痛了。
他睁开眼,一切都变得凝重。
蝉鸣闯进耳朵,刺耳难听,轻浮且烦躁。
出浴,更衣。
一阵声响过后,障门被拉开。
汐坐在正对着障门的桌子边上,手里握着毛笔,夕阳橘黄色的光从窗子映进来,洒在她素白色的裙子上,她听见障门的声响,抬起头,大大的眼睛,漆黑的瞳孔里全是嘉木,她张开嘴巴,露出只属于孩子一般的笑容,“欢迎回来。”
嘉木站在那里愣了一下,看着那张笑脸,忽然觉得刚才的蝉鸣消失不见了,凉爽的风从身后的门闯进来。
空气里一阵别致的香气,汐弯起嘴角。
“在学习写字吗?”嘉木转身关了门。
“嗯,汉字。”汐边说边在一边腾出位置来。
嘉木坐好之后,看见在宣纸之上密密麻麻的楷体汉字。
“嘉和汐吗?”嘉木端起宣纸,饶有兴致地问。
“嗯,是的。”汐的眼睛一刻没离开过嘉木。
嘉木笑着摸了摸她乌黑的长发,“汐,等很久了吧?”
汐摇摇头,看着他的表情只是犹疑道,“嘉,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为什么你一直看起来不开心呢?”汐说。
听到这句,嘉木的眼睛有些惶恐,但没有躲避汐的目光,看着这个小女孩如阳光一样的眼神,“汐觉得我不开心吗?”
“嗯。”汐的声音很坚定,“如果你不开心,我也会不开心的……”
嘉木听见她稚嫩的嗓音,忽然有种莫名的感动,用宽大的衣袖将她包裹,“所以你会永远陪着我的,对吗?”
“嗯。会啊。”在他衣袖的温暖间,她点了点头。
“确定?”
“确定啊。”
嘉木在汐的后背轻抚了两次,然后笑着看了看窗外的光。
不知这个平静的黄昏,还有多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