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处机听完曹守德的讲述之后半信半疑,信得是,这金国王子和曹守德并未置自己于死地,疑的是他在曹守德暗格中发现了书信,而曹守德并未追查,这其中恐怕另有隐情。如今,金国王爷在此,丘处机自是不便再问。迪王子见曹守德开诚布公,他们三方的误会也已消除大半,再加之他对丘处机钦佩有加,还未等众人开口,他就“扑通”一声,跪倒在丘处机面前。“晚辈钦佩丘道长为人正义,光明磊落,故今日恳请道长收我为徒——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迪王子一系列动作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还未等丘处机考虑,他自己就承认了自己的徒弟身份,弄得丘处机左右为难,不明所以。一旁的曹守德见丘处机极为尴尬,便出言相劝,“丘道长,您看迪王子如此诚心诚意,您就收他为徒吧!”
“师父,师父,师父,您就收下我吧!”
迪王子一脸诚意地连叫三声师父。丘处机见迪王子如此诚恳,稍有动心,有意收下这个徒弟,但转念一想,他是金国王子,可是金国皇位的继承人,如此一来,师徒二人的关系必遭非议,惟恐会连累整个教派。他急忙起身,搀扶迪王子站起。“师父——您答应了?!”
迪王子一脸兴奋。丘处机摇摇头道“贫道与王子卑尊有别,更何况宋金两国尚有战事,我若收你为徒,岂不是与大宋万千百姓为敌。再者你的父皇也未必答应。希望迪王子三思,不要再勉强贫道为好!”
迪王子却不以为然,依旧苦苦相求,“师父,你我之间只属师徒关系,与宋金两国无关。更何况我拜师学艺,父皇也是极力支持的——师父,您就收我为徒吧!”
丘处机微微一笑,“冤家宜结不宜解,你父皇完颜雍素有‘小尧舜’的美称,也许赞成你的想法,但两国的恩怨任谁也可能置之不理,贫道劝迪王子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免得惹火烧身!”
“是啊是啊,既然丘道长如此善意,还望迪王子三思!”
曹守德见丘处机已将话说绝,急忙回劝迪王子,希望他放下执念,以免伤了和气。“本王心意已决,曹大人无须再劝!”
迪王子态度坚决。丘处机听罢,转身离席,挥动着拂尘,大步走出前厅,一跃而起,消失在夜色之中。迪王子见丘处机飞身离去,心有不甘,急忙追出院子,朝着丘处机远去的方向大喊,“师——父,纵使您不答应,我也是您的徒儿……”曹守德来不及反应,丘处机早已不辞而别,他见迪王子如此这般,也是懊恼不已,“哎……王子何必如此呢?既然丘道长已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您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无碍,本王有办法让他答应收我为徒!”
迪王子微微一笑,成竹在胸,返身坐回席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痛快,痛快,真是痛快呀!”
曹守德心中五味杂陈,似乎内心就要被巨石压塌一般。他长叹一声,无奈地返回席间,继续陪同着迪王子饮酒。丘处机跃出前厅之后,直奔柴房而去。由于是“误会”一场,这府衙的守卫自然被撤掉了大半,这对丘处机而言,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三跳两跃,他就来到了柴房门口。但令人吃惊的是,柴门大开,衣物仍在,里面竟空无一人。难道曹守德说谎,他明明抓住了大和,故意隐瞒?丘处机想着,正欲返回前厅去找曹守德理论,但转念一想,如果再去前厅,必定又会被迪王子纠缠,非但救不出大和,恐怕连自己也很难再脱身。丘处机当机立断,决定先找人再说。丘处机迅速换回道袍,沿着庭院的小路向外摸去,他一边躲避着守卫,一边倾听着四周的动静。不知不觉中,他已经穿过中庭,来到了后院,后院假山旁有一处阁楼,红灯高悬,薄纱轻舞,不时地传来女子的嬉笑声。丘处机摸近细看,几名女子的身影若隐若现,他本想走近打探尹大和的消息,却突然止住了脚步,因为他看到有人向阁楼靠近,不得已躲了起来。“你说咱们小姐咋还和一个大男人玩起来了?”
一个侍女说道。“嘘……别让守卫听到,告诉老爷!”
另一个侍女答道。此二人的对话,正巧被丘处机听到,他见二人快步走进了阁楼,想都没想就跟了上去。阁楼之上,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骑在守卫背上,时而叫喊,时而嬉笑,玩得不亦乐乎。守卫则被蒙着双眼,心甘情愿地做那孩童的“大马”,另有三五个年轻的侍女围着,侍女们左右闪躲,惟恐被孩童抓住,时不时地传出一阵阵尖叫声。丘处机蹑手蹑脚地跟着上了阁楼,他本不愿如此,但为了爱徒,也就无暇他顾。等他上了阁楼,不看不知道,再看吓一跳,这孩童所骑的守卫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爱徒尹大和,他差点背过气去。来不及多想,他三步两步上前,凌空一跃,拂尘一挥,在场的所有人都被点了哑穴,定在了当场,除了尹大和。再看尹大和,由于被蒙着眼睛,不明所以,跪在地上有些战战兢兢。丘处机满脸怒色,一个箭步上前,撤掉了他脸上的蒙眼布。“师……师……父,我……我……”尹大和不仅大为吃惊,更是羞愧地无地自容。尹大和还未来得及解释,就被丘处机制止了言语,“你不用解释了,为师已了然于心。”
丘处机越说越气,“大和,你为什么不听为师之言,非要独自跑出柴房?恐怕为师再晚来几步,你就真得要成了这娃娃的坐骑了!”
他长叹一声,转过脸去,“你让为师的脸面往哪儿搁呀?”
“师……师……父,您……您……别生气了,我是看到众多守卫向内院冲去,说要捉拿凶手,怕您……”尹大和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般,羞愧难当。丘处机听罢,知其一片孝心,气也消了大半,但却依然不愿理睬尹大和,反而望向孩童和那些嬉笑的侍女们。“师……师……父,您……您……别伤害她们!”
尹大和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挡住了丘处机,“此事与她们毫不相干,这都是徒儿自愿的!”
一听“自愿”二字,丘处机顿时火冒三丈,他愤然骂道“尹大和呀,尹大和,亏你还是个男人,怎能如此下作,让这些女人们欺负成这样?真是丢我全真教的脸呐——你不提也就罢了,如今还要替她们说情,看为师如何教训她们!”
丘处机气急败坏,一把推开尹大和,将拂尘高高举起,正欲动手。尹大和见势不妙,顿时惊慌失措,连忙跪地哀求,抱住了师父的双腿,“师父,是她们救了徒儿,要不是她们,我早被守卫抓住了!”
丘处机闻言,自知有些冲动,不辨是非,高举的拂尘定在了当场,一时竟愣在了那里,想来是自己冤枉了眼前的徒弟和那些侍女。他顺势将拂尘一挥,孩童和侍女们的穴道顿时解开,瘫软在地上。“你这个坏老头儿,臭老头儿!”
孩童虽然倒地,但却不依不饶地咒骂着丘处机。“小姐,您莫再骂他了!”
,那三五个侍女自是见得些世面,见丘处机满脸怒色且武功高强,随即捂住了孩童的嘴,并将她护在了身后。丘处机无意为难她们,见此孩童骂的很凶,也不与她一般见识,只是望了一眼尹大和,示意他从地上起来,随即便收了拂尘,走到了阁楼的栏杆处,一言不发。“大哥哥,你没事吧?”
那个孩童停了骂声,挣脱侍女后麻利地爬起身来,快步跑到尹大和身边,搀扶他站了起来。“我没事,你不该对他如此无礼,他是我的师父!”
尹大和对孩童说道。孩童“噢”了一声,又迅速跑到丘处机身后,毕恭毕敬地施礼道“师父在上,请受师儿一拜!”
一旁的侍女们一脸惊恐道“小姐,你怎么能拜他们为师呢?若是老爷知道了,那可是要责骂小姐的?”
。“你们不用管我,我自有分寸!”
孩童回望了一眼侍女们。丘处机没想到这个孩童竟如此机敏,且又不拘束缚,心里顿生好感,他抑制住内心的欢喜,故作镇定地说道“我是他的师父,可不是你的师父,你这么称呼我,我可承受不起!”
师儿反驳道“你是大哥哥的师父,当然就是我师儿的师父喽,有什么承受不起的——你可不要欺负小孩儿!”
丘处机见她一本正经,更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刚刚在前厅打发了一位拜师的金国王子,现在又来一个拜师的孩童。但他转念一想,觉得此孩童颇有几分灵气,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但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这拜师收徒既不能如此草率,也不能乱了辈分。他便示意尹大和,“大和,你看这娃娃与咱们有缘,你看如何是好?”
丘处机将拜师的事踢给了尹大和。师儿似乎看出了丘处机之意,连忙跑回尹大和身边,笑容满面道“大哥哥,既然你师父不愿收我为徒,那你收我为徒可好?”
尹大和闻听此言,尚未参透师父之意,如今师儿又嚷嚷着拜自己为师,他十分不愿,但又无可奈何,只得连连推脱“不……不……不,我可不敢,我可不敢!”
。师儿急了,嘟着小嘴道“他不收我为徒也就罢了,大哥哥你也不愿意收我为徒,难道我师儿就那么讨厌吗?既然你们都不答应,那我可就生气啦!”
她一脸委屈,假装生气之态,偷偷瞄了一眼丘处机,见他无动于衷,再看看尹大和,他正一脸愁容,不知所措。“好啦,好啦!你们两个大人,还不如我一个小孩子干脆。既然你们不愿意收我为徒,那我只好将此事禀明我爹爹,让他来处理好啦!”
小师儿正欲转身离开,丘处机猛然转过身来,故弄玄虚道“哦?原来姑娘是曹知府的千金啊,如此这般,那我就看在你爹爹的份上,姑且收你为徒吧!”
丘处机话音刚落,小师儿就要上前拜师,他连忙阻拦道“我是答应收你为徒,但你不要拜我,应该拜他,你小小年纪,可不能乱了辈分啊!”
丘处机边说边看了尹大和一眼。这小师儿果真机灵,完全领会了丘处机之意,她先拜完太师父,转身就跪倒在尹大和面前,尹大和急忙将她扶起。“你是叫曹师儿吗?”
丘处机一脸慈容地问道。小师儿点点头道“嗯,我爹叫我师儿,我叫曹师喻。我爹说‘德无常师,主善为师’,‘能博喻然后能为师;能为师然后能为长;能为长然后能为君。’”丘处机听闻此言,一时竟百感交集,忙说道“师儿,咱们可否做个约定?”
小师儿眼珠一转,忙问道“什么约定,太师父说来听听!”
“师儿,你如今年纪尚幼,拜师乃为人生大事,须禀明父母,征得他们同意才行。再者,我全真教距此千里之遥,一路颠簸困苦,怕你一个女娃娃家不堪承受,故无法带你离开。且等你年岁稍大,征得父母应允,你再入全真门下,到时为师一定与你做主,你看如何?”
“不行!”
小师儿回答的很是干脆。“师儿,我们真的还有要事去办,所以当下不能带着你走,更何况你的爹爹也未必答应!”
尹大和也急忙劝说。小师儿看了看丘处机又看了看尹大和,嘟着小嘴思考一番之后,微微点头道“大人可不能欺骗小孩子啊!”
,说罢伸出一只手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丘处机亦伸出手来,与她击掌为誓。丘处机师徒辞别之后,便准备动身返回全真教,他们当夜住在客栈之中,丘处机掏出怀中书信查阅,这封书信正是蒙古使者递给曹守德的诱降信,信中提到,倘若曹守德可以配合蒙古,待蒙古大军攻金之日,不予援助,事成之后,保他做东路安抚使。虽然这书信只是一封诱降书,但字字却透着威胁之意。“不知这曹知府如何应对?事到如今,他还宴请金国王子,难道他也答应了蒙古使者不成?”
丘处机自言自语道。“师父,看您愁容满面,难道是在担心曹知府?”
尹大和一边整理着师父的床被一边问道。“哦……没事儿,只是不明白这曹知府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丘处机抬头望了一眼尹大和,微笑着答道。“师父啊,您就不用担心他了,师儿那般聪慧,想来她的父亲也差不到哪去!”
尹大和随口劝道。丘处机听完尹大和的劝说后,心里平静了不少,他突然对这个小师儿又来了兴趣,随口问道“大和,你给我讲讲这个师儿今天是如何救得你呢?”
尹大和见师父来了兴趣,遂将这个孩童救人的经过详细地讲给丘处机听。“师父走出柴房没多久,我就听到外面人声嘈杂,脚步混乱,原来是曹府的守卫们正在巡逻,我害怕他们对师父不利,于是就偷偷走出柴门。我人生地不熟,再加上内心又十分慌乱,转来转去,不知不觉就迷失了方向,找不到返回柴房的路了……”丘处机见尹大和一脸委屈,知其也是一番好意。想来初次带他下山,本欲历练一番,今日得见,也算小有收获。“……可是,走着走着,一队守卫发现了我,他们见我鬼鬼祟祟,面孔陌生,便起了疑心,朝我追来,我慌不择路,跑到了假山旁边,本想躲在假山之中避避风头,怎料竟和侍女们撞了个满怀,她们不悦,见我是一名守卫,就生拉硬拽,非要将我拉上阁楼,去找她们的小姐评理。我哪见过她们如此阵仗,又害怕弄出动静被守卫听到,无奈之下,只得乖乖服从她们。侍女们将我带到了小姐的阁楼之上,我才发现她只不过是一个孩童而已,也就不再那么恐慌。她将我上下打量一番,就逼迫我与她玩耍,否则就揭发我的身份,无奈之下,我只得陪她骑马。她正玩得起劲,守卫们却闻讯而至,欲要上楼搜查一番,师儿非但没有阻止,反而故意放他们进楼搜查。守卫左右巡视一圈,见小姐正骑在‘守卫’背上嬉戏,一时羞愧难当,急忙退出了阁楼。”
“这曹师喻不仅聪慧过人,处事还如此冷静,是个好苗子啊!”
丘处机轻捻胡须,不住地点头,暗暗佩服这个七八岁的女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