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年复一年,苏潇潇独自守在伏魔塔边度过了三个年头。
对于修士来说,闭个关都可能耗费十几年甚至上百年,三年不过弹指一瞬,无足挂齿。
三年来,苏潇潇没有离开过檀叶寺,她除了偶尔给远在百花谷的师父师兄师姐们写信,平日里都在忙碌。
她在小木屋旁开辟了一块药田,用春风化雨和枯木逢春循环招呼,硬生生把一块普通的土地改造成肥沃的灵田,然后埋下聚灵阵,汇聚灵气。待灵气达到灵药种植标准,她就开始翻土播种。
有些灵药很娇贵,需要苛刻的生长条件,有些灵药却如同杂草一般顽强。当然,在人们发现灵药的效果之前,它们本来就是肆意生长的物种。然而一旦被发现了利用价值,反倒变得珍稀起来,许多甚至要依赖人工培植才能满足市场需求。
迎着阳光伸了个懒腰,苏潇潇打了个响指,淅淅沥沥的灵雨洒落在药田上,将土壤浸润得乌黑发亮,灵气氤氲。吸饱了灵雨的药植如同伸懒腰一般舒展开来,努力往上蹿了蹿,贪婪地吞吐着晨曦带来的那道紫气。
苏潇潇活动了一下手脚,随手掏出个蒲团原地打坐。
旭日东升,苏潇潇收了蒲团往练功场走去。那群和尚每天这个时间都会在练功场练功,她也习惯了这个点跑去切磋。说是切磋,那些和尚的肉体一个比一个强横,哪怕站着挨打,苏潇潇也不见得能把人打疼。事实上,每次挨打的是苏潇潇自己。
感觉三年下来,境界没提升多少,肌肉倒结实了不少呢哈哈哈~
佛修所练功法都是至刚至阳,即便苏潇潇眼馋,她也练不了。不说体质不合适,就算强行练了,只怕会越练越像男人,反倒不伦不类。
虽说肌肉结实了些许,因为水木灵根的缘故,苏潇潇的身体却越来越柔软灵活了。
柔能克刚,苏潇潇硬生生在不断被摔打中,练出了一套克制佛修的身法,导致那群和尚每每看到她跑来切磋,都跟看到了女魔头似的,能躲则躲。三年下来,唯一坚持不懈地应战的,只剩下法叶。
苏潇潇一出现,练功场整齐划一的拳法凌乱了些许,作为监督者的法叶将法杖重重杵进青砖,对她怒目而视。
“妖女!你不用枉费心机,贫僧不会同意你跟师祖……师祖才不会为你破戒!”
“啧啧啧,这话说的~好像你家师祖没破戒似的。”
“你!一定是你这妖女使了下作手段!”
“不管什么原因,你家师祖就是破戒了,你到底纠结个什么劲?难道你一直揪着不放,你家师祖的元阳就会回来?”
“……”法叶气得差点头顶冒烟。
“哦对了,你总是妖女妖女地称呼我,我又不是妖生的,这恐怕不太合适。再者,论辈分,你应该叫我……祖师奶奶?”苏潇潇露出慈爱的笑容,“乖,叫声祖师奶奶来听听?”
“你做梦!”法叶足下一蹬,蒲扇似的大掌直取苏潇潇面门。
“哎呀呀,打人不打脸!你这和尚怎滴如此歹毒?是想毁我容貌么?”
苏潇潇的声音从法叶身后传来,法叶的一掌只打穿了一面水镜。
“没用的~你家师祖是那等以貌取人的肤浅之辈么?他喜欢的明明是我纯洁美好的内在。”
说话间,苏潇潇的身形一分为二,二分四,四分八,每一个都笑颜如花,将法叶团团围住。
法叶怒极之后反而冷静下来,苏潇潇修为不高,利用水镜使出的幻象尚且粗陋,不过是故意用言语激怒他,让他无法静下心来堪破。他以静制动,辨认着八个身影的灵力波动,找出真身所在。
“法叶师叔!”有旁观者发现了一处异常,出声提醒,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法叶处于幻象之中,一叶障目,以为八个身影中必有一个是真实的,当他找到自己认为的真实的一瞬间,他脚下突然冒出两根粗壮的青藤,一瞬间蔓延到他胸口。
法叶忽然大喝一声,身形暴涨,将僧袍连同青藤一起绷碎,然而,青藤并非真正的藤蔓,而是灵力所化,但听得一声娇笑,即将溃散的青藤忽然化作潺潺流水,将法叶淋成了落汤鸡。
这还不算,在法叶愣神的功夫,苏潇潇现出身形,花瓣似的唇微微开合,吐出四个字:“枯木逢春。”
法叶身上只要有水的地方都嘭嘭嘭地长出一颗颗白色的小蘑菇,原来苏潇潇攻击的时候,就偷偷撒了一把孢子粉在他身上,如此细小的种子,在青藤的气息掩护下,根本没引起法叶的注意。
“哎呀呀,好多蘑菇~今天厨房可以炖蘑菇汤了呢~”苏潇潇拍手笑道。
法叶拔掉鼻孔里冒出来的蘑菇,狠狠地瞪了苏潇潇一眼,眼睛红红的,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委屈的。
“别这样看我,你应该知道我师从何处。若是我们真成了敌人,即便你肉身再强横,你挡得住无孔不入的毒吗?”
“以己之短,攻人之长,那是傻子才会做的事。谁不知道你们和尚硬得跟乌龟壳似的,硬碰硬一准吃亏。哦,凌云山的剑修可能比较喜欢硬碰硬的打法。但是,修真界那么多攻击手段,还有魔修的鬼蜮伎俩,谁会因为你们是佛修就网开一面?”
苏潇潇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不是一直纠结你家师祖破戒的事?那么你家师祖有没有说过他为何会破戒?嗯,以玄印大师的性格,啥事都会闷在心里,肯定不会告诉你们。那么,我来告诉你们如何?”
“玄印大师佛法高深,他有多厉害不用我多说。但就是他那么厉害的圣僧,却因为不小心中了魔修的迷情烟,又在调息时不小心被我打断,导致药力反噬,灵力逆冲,这才给了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可乘之机……”
“你们说,如果玄印大师早一步发现魔修的阴谋,避开迷情烟,又或者救下我之后先把我控制住,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当然,也就是因为你们是佛修,我才这么说,若是换做别人,肯定是想着,牺牲一人,换千万人的性命也是值得的,所以根本不用救我,哪怕那时候的我只是一个被无辜牵连的路人。”
“助人为乐是好事,但在做好事之前,是不是先要保护好自己?”
“唉~谁让我是你们的祖师奶奶呢?一不小心就忍不住多唠了几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好了,你们继续练功,我去找你们师祖了。”
“法叶师叔,你要不要先去换身衣服?”
“其实苏施主说的不无道理,要怪只能怪那个魔修……”
“师祖也有责任的……”
回伏魔塔之前,苏潇潇先去明镜泉泡了泡,把自己拾掇得清清爽爽漂漂亮亮。虽然可能在玄印眼中,看万事万物都一个样,但女为悦己者容嘛,只要想着是去见心上人,就忍不住想要打扮一下。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苏潇潇拨弄着深蓝色的箜篌,下意识地吟唱着,一只只蓝色的蝴蝶从她指尖飞出,围绕在她身旁盘旋飞舞,好似缠绵的情人般不愿离去。
随意拨弄了一段,苏潇潇清了清嗓子,弹起了《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
弹了一半,发现自己忘谱子了,觉得意兴阑珊,就开始瞎弹。
弹着弹着,苏潇潇揉了揉眼睛,又眨了眨,那道白色身影已经来到近前。
“瞎几把弹,给钱。”苏潇潇伸出一只手,白里透粉的手心朝上。
啪的一声,她被打了手心。
“呜哇……干嘛打我?”
“吵。”
“你在里面能听得见?”
玄印不说话了,抬脚就走。
苏潇潇收起箜篌,轻手轻脚跟了上去。一路跟到了明镜泉,她迟疑了一下,心里想着反正不是第一次见,就心安理得地跟了进去。
白衣僧人旁若无人地脱去了僧袍,露出精壮的上身。
“你背上何时受的伤?”纵横交错的鞭痕如同雪地上的深深的车辙印,将平滑白皙的肌肤破坏得彻底。从痕迹来看,最深处曾经深可见骨。
“是谁?谁这样心狠伤害你?”苏潇潇记得清清楚楚,初次见面时,玄印身上干干净净,并没有这般可怖的伤痕。而且回檀叶寺的路上她耗费了那么多乙木之力,就算身上有伤,起码皮肉之伤也该好得七七八八了,偏偏这些陈年的旧伤,看起来竟像是无法愈合一般。
“这是戒鞭打的,别担心。”玄印回过身来,堪堪到他胸口的小姑娘已经哭花了脸。难道说水灵根的人就是水做的吗?怎么这么爱哭呢?眼泪跟泉水似的往外冒,止也止不住。
“戒鞭?”苏潇潇仰起脸,泪痕在她脸上纵横交错,宛如梨花带雨,娇弱可怜。“那时候你送我去百花谷立刻离开,就是为了回檀叶寺领罚吗?”
“你也觉得破戒是个错误对不对?”苏潇潇拍开玄印的手,自己胡乱地擦了擦眼泪,声音哽咽颤抖,“我知道了,我马上收拾东西离开……我……我会忘了你……不会再麻烦你……不会再让你为难……”
玄印缩回手指,虚握成拳,掌心的那滴泪,仿佛灼人的烈焰,令他感受到切实的痛楚。
他想起在伏魔塔时,魔魂试图引诱他时说过的话:
“你有心魔,或许你自己都不知道,没有人比我更懂心魔,你越是压抑,将来心魔爆发时,只会越难以掌控……哈哈哈哈……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究竟是佛还是魔,都在你一念之间……”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玄印低喃了一句,踏进了明镜泉。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从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明镜台虽能洗涤身心,却只能洗去表面的尘埃,心魔心魔,魔由心生,只要心还在,魔亦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