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熙撑着拐杖单手托着蒸笼去厨房,呦呦正坐在玄印腿上,手里不知道拿什么往他爹脸上抹。
陈熙进来时,玄印微微抬头,正好让陈熙看清他的脸。
“……”陈熙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笑,嗯,他是经受过专业训练的,看到什么都不会笑!
玄印又低下头去,任凭呦呦在他脸上乱涂乱画。
用木炭描出来的又黑又粗毛毛虫似的眉毛,脸颊用点红的草汁画出来的两坨腮红,还有扭曲的八字胡,血盆大口似的嘴……
因为抬头的时候呦呦正在画嘴巴的部分,导致嘴角延伸出来一道红色,拖到下巴的位置,好像吐血了似的。
原来恩公也不容易……(恩人的相公等于恩公)
画完脸还不算,呦呦从玄印身上下来,跑去柴禾堆里找树枝,听他嘴里嘀咕的意思,是要给玄印装上两只角。
等陈熙把蒸笼放到锅子上,盖好锅盖准备离开时,下意识地朝灶膛口瞄了一眼,发现玄印脑袋上已经被插了两根分叉的树枝,乍一看有点像鹿角,就是有点歪……
咦?陈熙愣了一下,多看了一眼,才发现歪的不是树枝,而是头发?
“阿爹,你头发要掉下来了。”呦呦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
“哦。”玄印伸手摸了摸,衣袖不小心被树枝勾住,原本只是歪了一点的头发被他整个扯了下来。
“!”陈熙像被定住了似的愣在原地,他清清楚楚看到了玄印光溜溜的脑袋!
恩公是和尚?和尚还能娶老婆?连儿子都这么大了……也不对,和尚还俗了就可以娶老婆啊,但是……为啥恩公没头发?
玄印站起来,越过陈熙回房间去整理假发。
厨房地方小,苏潇潇搬了桌子在院子里捏团子,看到玄印从厨房出来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顿时笑开了花。
“呦呦干的?”
“嗯。”
苏潇潇默默在心里说了句“干得好”,能把玄印大师“打扮”成这副鬼样子,也只有呦呦有那个狗胆。
嗯,不愧是她生的娃!
玄印淡定地把假发整理好,脸上吓人的妆容却没有卸,他就顶着这么个能吓哭小孩的妆容回厨房继续看着火。
陈熙出来的时候,身形都在打晃,仿佛遭受了什么重大打击似的。
“怎么了?是不是天气太冷腿疼?你去厨房待着吧,我这不需要帮忙。”
“没事。”虽然外边天寒地冻确实让他骨头缝隐约泛着疼,但好歹能让脑子清醒一点。
陈熙呼出一口白气,再看向苏潇潇时,目光里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人美心善,医术高超,还拐了个和尚做夫君,恩人果然厉害!大概世外高人都是这般与众不同?
虽说没得荤腥,因为食物中加了灵泉的缘故,即便是嘴巴早就被养刁的前太子殿下,也吃得津津有味,觉得恩人夫妻俩的厨艺,似乎比御厨还要更胜一筹。
过年吃团子,寓意团团圆圆。吃着吃着,陈熙难免触景生情,眼眶微微发红。
若是往年这个时候,宫里边正忙着为除夕夜宴做准备。
前朝需要将紧急的事儿加速处理,因为接下来要放年假,一直到正月十五过后,才会正式恢复朝会。
忙碌却也欢喜,宫里宫外都热闹得很。
“想家了?”苏潇潇的座位恰好与陈熙面对面,第一个发现了他的异常。
本来她想抱着呦呦一起坐,但呦呦说他三岁了,已经是大小孩了,要自己坐一个位置。呦呦不是普通小孩,苏潇潇也就随他去了。
“嗯。”陈熙点了点头,到底没让眼泪掉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之前他伤成那个样子都没掉一滴眼泪,如今怎么能因为一点点积攒的情绪哭鼻子?一定是热气熏的。
他狠狠地咬了一口豆沙馅的团子,烫得直哈气。
“等来年开春,你身体应该差不多好了,到时候你想回去就回去吧。”苏潇潇从来没问过陈熙的身份,即使她不是修士,只是普通的山民,对陈熙的身份或许好奇,但也不会多问。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她一向比较明哲保身。
陈熙没有应声,用筷子将团子夹成一小块一小块再送入口中。
作为在座的唯一一个女子,苏潇潇发现自己吃东西还不如陈熙秀气。
发呆的功夫,碗里多了个团子,苏潇潇歪过头笑眯了眼,开开心心地把多出来的团子吃了。
大师亲自夹的团子,果然滋味特别美。
吃完一个,苏潇潇又眼巴巴地看过去。玄印面色如常地从蒸笼里夹了一个递过去,苏潇潇试图直接从他筷子上咬,谁知玄印反手往自己嘴里一塞。
苏潇潇气哼哼地放下筷子,拿公筷给呦呦和陈熙各夹了一只团子,唯独漏了玄印的份。
所以说之前恩公疏离的态度都是装出来的吧?因为有他这个外人在?陈熙道了声谢,默不作声地吃团子。
他现在觉得,恩公可能只是性子老成稳重了些,像是把恩人当小孩儿看呢,在他一个外人看来,莫名觉得宠?
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宠爱,比放在明面上大张旗鼓的宠爱靠谱多了。陈熙对此深有感触。
外面冰天雪地,看起来破旧的茅草屋里却温暖如春。
陈熙检查过屋子,没发现地龙也没发现火盆,就连床也是普通的木板床,又不是可以加热的炕。
而且这种温暖一点不会让人觉得燥热,反而像是真正的阳春三月般和煦的温度,让人浑身舒坦。
这么冷的天,正常人都会选择躲在屋子里,比如陈熙。屋子里太舒服了,导致他压根不敢出去。
若是换做以前,这样的天气倒也不惧。可现在他的身子跟个漏斗似的,往风口一站指不定还能漏风,那寒气好似从骨子里往外冒,他自然不好拿身体开玩笑。
苏潇潇带着呦呦在院子里堆雪人,他们堆的不是人,而是鹿。
用洁白的雪堆砌成半人高的白鹿,仰着头,抬起一只前蹄,仿佛在奔跑,又仿佛在嘶鸣。
堆完大的,又堆了一只小的,紧紧挨在大白鹿身旁,好似一对父子。
“阿娘,还缺个骑鹿的仙子。”呦呦搓了搓手,跃跃欲试。
话音刚落,原本坐在一旁毫无存在感的玄印忽然起身走过来,把手中雕刻好的衣带飘飘的雪仙子放到大白鹿背上,手指在鹿背和仙子接触的部位抹了一下,微弱的金光闪过,两者便融合在一处。
“阿爹雕的阿娘好漂亮~阿爹你看我和阿娘堆的是不是也很传神?”呦呦跳着拍了拍手,显然开心极了。
站在窗户口的陈熙只看到个大概,一边朝手心呵了口气,将冰凉的手藏进衣袖,一边啧啧称奇。
这手艺,可比得上皇宫里做冰灯的能工巧匠了。恩人一家到底还有什么不会的?
他看着白鹿背上衣带飘飘的仙子,那面容栩栩如生,完全不会叫人认错,可不就是恩人的模样么?而且他有种感觉,好像雕像的样子,才更符合恩人的气质。
如果仙子都是这个水平,后宫那些恐怕也只能算得上庸脂俗粉了吧?当然,他母后不算。
可惜母后去得早,他也只在画中见过。
苏潇潇又做了个梦,一忽儿梦见自己在一处破庙,电闪雷鸣,冷风呜呜地吹,她下意识地往身旁温暖的躯体上靠,四肢并用地缠了上去。
一忽儿又梦见一片漆黑的逼仄空间,像个棺材似的寂静无声,憋闷得慌。
她哼哼唧唧地寻找可以攀附的东西,探寻到熟悉的气息便如同乳燕归巢似的扑过去,欢欢喜喜地又摸又蹭。
蹭了半天感觉有点不对劲,一道白光撕裂了梦境,灵台瞬间恢复清明。
苏潇潇倏然起身,眼神还残留着一丝迷茫,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姿势有多奇怪。
“大师……”苏潇潇抹了把脸,讪笑着从玄印身上爬下来,试图解释一下,“我梦见我在和一只厉害的妖兽大战三百回合……对不起,没伤到你吧?”
四肢获得了解放,玄印对苏潇潇的解释不置可否,他只是有些意外,什么样的噩梦能让苏潇潇沉浸得那么深,怎么叫也叫不醒,他想取镇魂钟反而被捆了起来。
束缚他的是苏潇潇的灵力幻化的藤条,若是反抗,只怕会伤到她内府,玄印只好不作抵抗,念诵经文让苏潇潇自己清醒过来。
苏潇潇捂着滚烫的脸不敢去看他,鲜嫩多汁的肥肉天天在眼前晃却吃不到嘴,先前她努力让自己忙活起来还不觉得,大雪封山之后,一下子闲了起来。
俗话说饱暖思那啥,她大概是憋得太久,导致做梦都不得安生。
这才第一年,后面的日子要怎么过?她当初会选择离开,不也是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原形毕露?到时候大师会怎么看她?会不会觉得她在极乐宗长大,骨子里已经被教坏了?那样的话,大师一定会很失望吧?
她明明……曾经那般厌恶那档子事,怎么在玄印大师面前,就忍不住期待起来了呢?太羞耻了……要不,回头分床睡吧?哪怕在一个屋,不睡一张床应该就会好一些?
常乐村的日子很符合四个字“岁月静好”,玄印可以看纷纷扬扬的雪花看一天,呦呦喜欢在雪地里奔跑,甚至扑到雪上打滚。对此,苏潇潇一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你们不去把他拎回来么?”陈熙看着那个在雪地里跟撒欢的狗子似的小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仿佛能感受到脖子里浸满雪水的冰寒。
“难得呦呦这么开心,让他多玩一会儿。”苏潇潇含着温柔如水的笑,语气透着显而易见的宠溺。
呦呦出生在流月谷,后来又在百花谷和檀叶寺住过一段时间,唯独没有见过银装素裹的冬天,遇到下雪的日子兴奋些也很正常。
在苏潇潇眼中,雪地里奔跑的可不是什么普通小孩,而是活泼可爱的白鹿。
既然有兽形,喜欢亲近自然大抵是天性,没必要太拘着。
更何况,呦呦能够撒欢的时光,也就这么几年。